小小的手术室里,是长久的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时铭看向身前的宁言。
他浑身僵硬,后背崩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时铭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能看见整个人都在抖,颤的十分厉害。
呼吸很重,伴随着近乎剧烈的气声。
“已经不记得我的样子了吗?”医生看着眼前脸色煞白的人,很轻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头顶的灯,很缓地舒了一口气,“十三年过去了,已经十三年了……”
“K,这些年,过的不好吧?”
“你还记得自己原来的样子吗?”
随着医生——或者该说凯瑟的每一句话,宁言身体的颤抖开始不自觉加强。
他习惯性地用力握拳,想要摆脱这种身体失控的感觉,反复握紧,再松开,去达到肌肉放松的目的。
可这一次,失效了。
双手僵硬到不听使唤,完全不受控制。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耳边是刺耳噪杂的耳鸣声。
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
忽然,双臂被人用力握住。
有人从背后将他一把拉了过去,一直拉到了手术室外面,重重关上了手术室的门。
时铭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大声喊他:“宁言?宁言?!能听见我说话吗?”
“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冷静下来,你先冷静!别听他胡说八道!”
“宁言!听我说,你听我说,我们现在的首要目——”
“我不是。”宁言忽然道。
他双眼无神,视线难以聚焦,眼睛盯着时铭身后的漆黑的夜色出神,嘴里喃喃,“我不是宁言,我不是。”
“?”
时铭皱着眉,忽然放开他双臂,改成用手捧着他的脸。
宁言被他两只手捧起来,被迫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看向那双从来冷淡矜傲仿佛对什么都不屑一顾,此刻却充满焦急慌乱的眼睛。
时铭放软了语气,轻声哄道:“听我说,宁言,我们现在要去找K,我们必须找到他。”
他用柔软的指腹一遍遍抚摸宁言冰冷的脸,“他现在到处杀人,到处闯祸,我们必须把他抓起来,他冒充你的身份到处干坏事,我们要马上把他抓起来,你听见了吗,宁言?”
“听见了就应一声,应一声好不好,宁言?”
似乎是他的声音起到了效果,宁言的双眼开始一点点聚焦。
眼前的人像变得清楚,他看着面前的时铭,似乎在慢慢回神。
“宁言?”
“……时铭?”
时铭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忙道:“能听见我说话吗?能听得到我说——”
宁言用力抱住了他。
沉默着,像溺在水里的人临死前终于看到了一根浮木。
近乎一种本能地用力抱住。
死死抱在怀里。
动作间充满了疯狂与偏执,咬着牙,怎么都不肯松开。
力道大到时铭手臂发麻发疼,都有点喘不上气。
他动弹不得,有点不合时宜地想:“喻黎没有夸大其词,宁言是真的可以一拳打死我,只是以前他不想打死我。”
“……时铭。”
“你说。”时铭任他抱着,语气难得温柔。
宁言却不说话了,低着头,埋头在他肩上,更加用力地抱住他。
两个人近到能清楚听到对方沉重猛烈的心跳。
耳边传来压抑到极致的哭泣声,不仔细听,都未必能分辨出那是哭声,时铭问他:“怎么了?”
宁言不说话。
如果衣服穿的薄,时铭大概会觉得肩膀潮湿了一片。
他挣扎着,从对方铜墙铁壁似的怀抱里,拯救出一条可以活动的手臂。
然后回抱住他,拍着他的背,不厌其烦地问:“怎么了?”
宁言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哭泣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像个迷茫害怕的孩子。
脾气最差的、最没有耐心的一个人,又问了第三遍:“怎么了?”
“时铭……”
他终于开口,嗓音嘶哑的厉害,不仔细听都听不出来发音。
但时铭听懂了:“你说。”
宁言声音很轻地问他:“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吗?”
“当然。”时铭回的很快。
“如果我不是宁言呢?”
“你是谁我们都是朋友。”
“我不知道我是谁了……”宁言抱着他,浑身颤抖,泪水一点点模糊视线。
他茫然地盯着外面漆黑的夜,无意识地呢喃,“我自己都快分不清我是谁了……你们喜欢的人,你们的朋友,不是我……”
“时铭,我好害怕,我感觉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不是我的……”
“我只是个小偷,偷走了本就不属于我的人生……”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
“我不敢告诉你们真相,我不敢让你们知道原来的我是什么样子,我不想你们知道,你们喜欢的朋友,其实并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好……”
“时铭,可能你们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你们喜欢上的,是一个已经死了很久很久的人……”
“如果我不是宁言,你们不会喜欢我,都不会喜欢我的……”
说着说着,他开始泣不成声,字不成句。
每一个字艰难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时铭伸手去摸他的脸,摸到满手的泪。
滚烫、苦涩、湿润。
宁言大概是哭累了。
追杀任务目标三天三夜回来还能先陪朋友吃顿的饭的人,如今只是哭了一场,就累到站不住。
浑身从颤抖变得瘫软,几乎一整个挂在时铭身上。
时铭托着他,抱着他,搂着他,回京城这段时间忙着处理堆积的工作,时铭清瘦了很多,比当初进组导演要求他减重掉肉还要迅速。
此刻,他难以支撑住将身体所有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的宁言,却又不想将他推开。
两个人坐在地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宁言弯着腰,低着头,一整个趴在他怀里。
时铭静静地抱着他,很轻地抚摸着他的头,眼睛看着外面即将破晓的天空。
等着黎明与曙光的到来。
他忽然想起七八岁的时候,被养父母赶出家门,他深夜跑进喻黎家里。
喻黎的姐姐也是这样抱着他,拍着他的背,温柔跟他说:“小时,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天就亮了。”
于是,时铭也学着记忆里的样子,轻轻拍着宁言的背,哄孩子一样:“宁言,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天就亮了。”
天亮了,就没什么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