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月的声音在看到裴羡之的时候忽地顿住,脸上的神情也一同僵住。
实际上,裴羡之也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得不轻。
可他还是听清了梨月所说的那个词——肚子。
他的目光不由向谢绾姝的小腹看去,“肚子?姝娘,你的肚子怎么了?”
裴羡之的眼神,如同一柄沁着千年寒冰的冷箭,瞬间将谢绾姝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扎进皮肉,冷汗一颗颗沁出。
裴羡之看着她愈发苍白的脸,有些慌神。
“姝娘,你是肚子不舒服吗?怎么冒了这么多汗?”
他上前将谢绾姝扶住,又转头对呆站在门口的梨月道:“快去,叫个郎中来。”
裴府,还留有几个为裴羡之调理身体的郎中。倒是极为方便,
可是,郎中一来,一切不就全都穿帮了嘛。
梨月站在那儿没动。还抓着门的扶手,呆愣愣地站着。
裴羡之急了,冲她怒吼一声。“傻了不成?在那儿干什么呢!快去呀!”
梨月的身子一颤,泪差点被那声吼声震下来。
这时的谢绾姝已回过神,她拉了拉裴羡之的衣袖,有气无力地道:
“二爷,你别吼她。姝娘没事。就是今日晚膳吃得少,肚子稍有不适罢了。”
她走上前两步,紧握住梨月的手,刻意用轻松的语调道:
“这会儿,我肚子已经舒坦些了。你别担心,快去为我再弄点吃的吧。”
“哦、哦,好。”梨月木然地应了声,又重新转回小厨房去。
裴羡之踱步走到谢绾姝的跟前,温热的手掌贴上谢绾姝的小腹,
“当真没事吗?府中就有郎中,很是方便。我看还是差人请来,为你看看吧。”
虽然腹中那小小的生命尚没有存在感,也不会动。
谢绾姝还是怕裴羡之会透过那浅薄的衣衫与皮肉,感知到它的存在。
她扯着裴羡之的手,将它从自己的腹间移开,躲着他的目光,走向一片烛光未及的
暗影中,
“真的没事,一会儿我再吃些东西,好好睡一觉,明日便能大好。二爷不必担忧我,早些回去吧。”
裴羡之注视着谢绾姝的侧影,她的脸一半映着烛火,一半隐于暗中。看得并不真切。
只是,额间的那些汗珠,似是已经消了下去。想必,是真的已经无碍。
裴羡之心中的担忧稍稍放下。同时,另一种酸涩的情绪涌起。
“姝娘,你怎么好像一直在躲我。”
裴羡之并不是一个敏感的人,可谢绾姝的拒绝太过明显。他想不发现都难。
这种拒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裴羡之想了很久。
“是因为柳扶夕吗?”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答案。“这事儿,你还是介意的,对吗?”
这个迟来的问题,让谢绾姝有了恍惚。
这是前世的她一直都在等待的问话。
她等了这个问题多久哇,从热忱满满,到黯然失落,再到低入尘埃。然而,他从未问过她。
那时的她,是真的介意的。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将那份介意隐藏得太好,甚至让裴羡之一直以为,那是理所应当。
然而现在,她早就将这份介意,留在了前世。而裴羡之,又来问她。
谢绾姝心中有怒,却只是沉默。
裴羡之便在这沉默中,自认为找到了答案。
“姝娘,你我之间,自是不同的。柳扶夕,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发泄的工具,于我、于裴府,都不会有任何意义。”
谢绾姝回头晲着他,昏暗的烛灯,似是照透了他的凉薄。
她冷笑两声,半真半假地道:“既然没有意义?那不如,二爷将她发卖出去?”
谢绾姝的咄咄相逼,让裴羡之有些无措,
“可、可柳扶夕她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就这样将人赶出去,终是不妥。裴家不能做那种不仁不义之事。”
“哦,也是,”谢绾姝很是善解人意地附和,之后,又建议道:
“那不如,为她寻个好人家,将她嫁出去?也总好过现在这样,不明不白地留在裴府。二爷觉得呢?”
“这......”裴羡之的喉结滚动了几次,到底没发出声音。
谢绾姝嗤笑,“原来,二爷只是在哄姝娘啊。罢了,是姝娘的错,竟还当了真。”
“不是的,姝娘,不是的。我只是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嫁娶之事本是大事,怎能......”
裴羡之还想辩解,被谢绾姝打断。她的声音冰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也是,二爷一时拿不定主意,姝娘理解的。那二爷便回去好好想想吧。姝娘累了,便不相留了。”
这样不依不饶的谢绾姝,让裴羡之感到陌生,甚至有点害怕。他擦了擦额间的冷汗,逃也似的离开。
裴羡之离开后,谢绾姝开始后悔。刚刚,她好像过于冲动了。
现在同裴羡之闹翻,对她来说,可是没有一点儿好处。
于是,第二天一早,谢绾姝便去找了裴羡之。
“姝娘,你不气了?”裴羡之原本还在想着要如何哄她,见她能来,很是开心。
谢绾姝又恢复了那副乖顺的模样,
“昨夜,是姝娘僭越了,二爷莫怪。姝娘陪二爷去花园赏花吧。院子里的木槿,开得正盛呢。”
“好,都听你的。”
两人悠闲地逛至花园的时候,一个提着朱漆信桶的人与他们错身而过,直奔向裴凛川的院子。
他是专门为皇帝传信的飞驿使。那朱桶中放着的,正是皇帝给裴凛川的来信。
依旧在床上萎靡昏睡的裴凛川立即清醒。他自床上坐起,打开信笺。
上面的字迹,是皇帝的御笔亲书:“琼京现东突异族,速归。”
事态紧急,裴凛川知道。他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在谢绾姝的问题上,他得速战速决才行。
这次,他要主动出击,主动与谢绾姝聊一聊,看看她对自己究竟是何意。
如若她愿意,他便带她一同回京。
如果她不愿,他也只能破釜沉舟,将两人之间这虚假的关系打破、重建。
正要起身去寻谢绾姝,玄羽来报:“谢小娘子同二爷游花园去了。”
“她与二爷,倒是恩爱得紧。”
裴凛川的话带着酸意。他思索一番,还是没有吩咐立即去拿人。只叮嘱道:“看紧些,待两人分开,立即来报。”
如果可以不惊动裴家的人,他也不愿多事。毕竟平衡打破后,又会招惹出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