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前的石狮子在晨雾里泛着青灰,苏瑾怡攥着怀里的手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萧鸣走在她身侧,玄色大氅扫过汉白玉台阶,李侍卫落在三步外,伤处的血浸透了裹伤的布,却仍将佩刀攥得指节发白——这是他能为护主做的最后体面。
\"苏姑娘,殿下。\"通传太监的公鸭嗓刺破晨雾,\"陛下在御书房召见。\"
御书房的门开时,檀香裹着暖意涌出来。
苏瑾怡抬眼,看见皇帝正站在龙案后,明黄衮服上的龙纹在烛火下泛着暗金,眼角的细纹被笑意揉得温和,像极了民间慈和的老父。
可她想起昨夜沈知县临死前那句\"二十年前能让凤仪族覆灭的人\",喉间突然发紧。
\"坐。\"皇帝指了指下首的酸枝木椅,目光落在她怀中鼓起的包裹上,\"听说你寻到了凤仪族的秘档?\"
苏瑾怡刚要开口,萧鸣已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侧半寸。
她摸到颈间发烫的玉佩,那温度像母亲的手,轻轻推了她一把。\"回陛下,这是在凤凰谷暗门里发现的。\"她展开手稿,泛黄的纸页上凤仪族秘文在烛火下泛着暗纹,\"末页写着民女是苏挽月之女,而暗门里的骸骨...都是被毒杀的宫娥,颈间都戴着与民女玉佩相同的凤鸣纹玉。\"
皇帝的手指在龙案上顿住了。
苏瑾怡看见他瞳孔微微收缩,眼尾的细纹突然绷成了线。\"苏挽月...\"他低低念了句,喉结滚动,\"当年凤仪族献舞时,她是领舞,那身凤羽衣...能映得整座含章殿生辉。\"
萧鸣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背。
她这才惊觉自己说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已经发颤。
龙案上的青铜鹤嘴炉飘出一缕烟,恰好遮住皇帝的表情。\"你说骸骨颈间都有玉佩。\"皇帝突然抬眼,目光如刀,\"可二十年前凤仪族谋逆,抄家时只缴了七块这样的玉。\"
苏瑾怡心跳如擂。
她早料到皇帝会质疑,可真正面对时,后背还是沁出冷汗。\"那些骸骨的齿缝里有乌头碱残留。\"她将从骨头上刮下的药粉包推过去,\"民女跟师父学过仵作,验过骨——她们死时不过十五六岁,正是当年被选入凤仪族的秀女年纪。\"
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皇帝盯着那包药粉看了许久,突然抬手按在龙案上,指节泛白。\"你可知,当年凤仪族大祭司曾预言'凤鸣于天,国祚将倾'?\"他的声音突然低哑,\"朕登基那年,她抱着这个预言跪在含元殿外,说凤仪血脉若存,必为祸端。\"
苏瑾怡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终于明白为何母亲的名字会被抹去——原来从预言开始,凤仪族就成了必须拔除的刺。\"可预言是假的!\"她猛地起身,手稿\"哗啦\"散在龙案上,\"骸骨不会说谎,民女母亲更不会谋逆!陛下若不信,民女愿带仵作去开棺验骨,查当年凤仪族主母的...够了。\"皇帝突然拍案,震得茶盏跳起来。
萧鸣的手瞬间扣住她的手腕。
苏瑾怡这才发现皇帝的眼眶发红,像是极力隐忍什么。\"你带来的东西,朕会让司天监和大理寺共同查验。\"他扯过案头的明黄缎子,将手稿和玉佩轻轻裹起,\"但凤仪族的事牵连甚广,你...先回萧府住着。\"
\"陛下!\"苏瑾怡急得往前半步,却被萧鸣不动声色地拦回。
她看见皇帝递来缎子时,袖口露出一截青灰色的旧帕子,边角绣着半朵残莲——和沈知县踩碎的黑莲瓣,竟有七分相似。
出了御书房,秋风吹得宫灯摇晃。
萧鸣的大氅\"唰\"地裹住她,带着他身上惯有的冷梅香。\"他在怕。\"萧鸣低头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怕你手里的证据,更怕藏在证据背后的人。\"
李侍卫捂着伤口凑过来,血已经洇透了外袍:\"末将刚才看见,陛下的贴身太监张忠在偏殿烧纸,灰里有半块黑莲纹的残片。\"
苏瑾怡摸了摸颈间空荡荡的位置——玉佩被收走了,可那种发烫的感觉还在,像母亲在提醒她什么。\"去萧府。\"她咬了咬嘴唇,\"但今夜我要回自己住的院子。\"
萧鸣的眉峰立刻拧起来:\"太危险。\"
\"危险才要回去。\"她指了指他腰间的剑,\"他们想找的是我手里的线索,可我已经把最要紧的交出去了...总得留些破绽,引他们动。\"
月上柳梢时,苏瑾怡推开了自己小院的门。
门轴\"吱呀\"一声,她的脚步猛地顿住——窗下那盆她亲手种的素心兰,叶子被折了三片,分明是被人踩过。
她反手锁门,指尖在门框上一摸,果然摸到了新鲜的木屑——有人用薄刃撬过锁。
烛火点亮的瞬间,她差点窒息:妆匣的暗格被撬开,里面放着的半块母亲旧帕子不翼而飞;床头的《洗冤集录》被翻得散了页,夹在书里的凤凰谷地图被撕去一角。
\"找什么呢?\"
冰冷的匕首抵住后颈时,苏瑾怡甚至没听见脚步声。
她反手扣住对方手腕,却触到一片粗糙的老茧——是练过武的手。\"民女这里只有些旧书,大人要是喜欢,尽管拿。\"她声音发颤,实则在摸腰间的乌木簪——那里面藏着淬毒的细针。
\"苏姑娘说笑了。\"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股熟悉的沙哑,\"张某是来送消息的。\"
苏瑾怡猛地转身,匕首险险擦过对方衣襟。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照见对方腰间的双鱼玉佩——是皇帝身边一等侍卫张忠的标记。\"你怎么进来的?\"她后退两步,将乌木簪攥在掌心。
张忠扯下脸上的黑布,左颊有道三寸长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苏姑娘可知,陛下收走的玉佩,此刻在御花园的枯井里?\"他从怀里摸出半块染血的帕子,正是苏瑾怡丢的那块,\"有人等不及了,今夜就要你的命。\"
苏瑾怡的呼吸陡然急促。
她盯着帕子边缘的并蒂莲绣纹——那是母亲的手艺,当年总说要绣满整块。\"为什么帮我?\"
\"二十年前,我娘是凤仪族的绣娘。\"张忠的手指抚过帕子,声音突然发涩,\"她死的时候,手里攥着半块这样的帕子。\"他抬头时,眼里有泪光在闪,\"后半夜子时三刻,西六宫的旧佛堂,有人等你。\"
窗外突然掠过一阵风,吹灭了烛火。
苏瑾怡再睁眼时,张忠已经不见了,只余案头压着张纸条,上面用血写着两个字:骨册。
她攥紧纸条,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母亲的玉佩在御花园枯井里,旧佛堂有人等,还有那本藏着秘密的骨册...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半只凤凰的影子——和她在府衙墙上看见的,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