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安静地坐在绣墩上,垂着眼,姿态无可挑剔,心中却远非表面这般平静。她知道规矩上自己该走。换了任何一位嫔妃的居所,得知皇帝要来,她这个长乐宫尚书(哪怕今日轮休)早就该识趣地退下了。
可这里是江筠这里。是那个和她一起在长乐宫当尚书女官、一起熬夜整理宫务、一起偷偷吐槽过某些刻板嬷嬷、甚至一起分享过一盒点心的好姐妹江筠这里。
梧桐心里像揣了只小猫,爪子挠得她心痒痒。她太好奇了!陛下私下里是怎么和筠丫头相处的?这丫头如今当了才人,在陛下面前是依旧傻乎乎的,还是真能端起架子了?
她可还记得江筠刚调去伺候陛下时,紧张得差点打翻砚台的样子。皇后娘娘对江筠也颇多关注,常问她江筠的近况。作为好姐妹兼前同事,梧桐觉得自己有责任……咳,有义务了解一下江筠在陛下面前的表现嘛!
她原本打定主意装作大方留下,想着:以陛下的性子,若真有事与江才人密谈,定然会寻个由头让她退下;若只是寻常探望,她作为江筠的好姐妹兼旧日同僚,在一旁侍奉茶水也说得过去。而且,印象里江筠在陛下面前似乎……脸皮挺薄的?总该有些矜持吧?说不定陛下还会主动开口让她留下作陪呢?
可万万没想到啊!
陛下今天竟如此沉得住气!明明心里有事(梧桐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明明对她杵在这儿颇有些“弹幕刷屏”式的腹诽(她能感觉到那若有若无扫过来的目光),可他愣是能稳坐钓鱼台,只字不提让她回避!甚至还有闲心看她们下棋,还憋着“观棋不语”的君子风范!
而江筠……梧桐偷眼瞥了一下此刻正凑在皇帝身边、眼睛亮得像星子、全无半分规矩距离感、几乎要扒着陛下袖子看棋盘的江筠……这丫头在陛下面前哪里还有半分“脸皮薄”的样子!
简直比在她梧桐面前还放得开!那股子熟稔和自在劲儿,看得梧桐都替她捏把汗,又忍不住想笑。这丫头,是真没把自己当外人,还是真把陛下当成了……呃,某种可以分享棋局和八卦的特殊存在?
梧桐心里那点“观察好姐妹在陛下面前表现”的小算盘彻底落空,只剩下尴尬和一丝丝“这丫头怎么这么虎”的无奈。她明白了,这次真是凑巧得不是时候。陛下显然有要事,而且是那种……似乎不太介意她听,但更希望她能自觉消失的要事。
偏偏江筠这个没心没肺的,沉浸在棋局里,完全没接收到陛下的暗示信号(或者说接收到了但压根没在意?),而陛下又碍于某种原因(大概是觉得开口赶她这个江筠的好姐妹太刻意?)迟迟不点破。
眼看着陛下端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杯壁,那频率比刚才快了些,眼神扫过她的次数也多了一次……梧桐知道,陛下的耐心快到极限了。再不走,就不是识趣不识趣的问题,而是真让陛下觉得她不懂事了。她可不想因为这点好奇心连累江筠。
就在秦济第三次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梧桐,喉咙微动,似乎准备开口的前一瞬——
“哎呀!”梧桐突然轻呼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将沉浸在棋局复盘喜悦中的江筠和正准备切入正题的秦济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只见梧桐微微蹙眉,目光精准地落在棋盘上江筠刚才点下的、那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位置,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懊恼和难以置信,随即化为一声带着点亲昵埋怨的轻叹:“筠丫头!你这招也太刁钻了!什么时候学会藏这种杀招的?瞒得我好苦!这下……我认栽了!” 她故意用了旧日私下里的称呼“筠丫头”,既点明了亲近,又冲淡了告退的刻意。
她站起身,对着秦济和江筠深深一福,语气带着棋逢对手的服输和对江筠的亲近笑意:“陛下,江才人棋高一着,奴婢心服口服。今日棋局已了,奴婢不敢再打扰陛下与才人叙话,先行告退。”
说完,她垂着头,姿态恭顺地后退了两步,却在转身前,借着衣袖的遮挡,飞快地朝江筠眨了眨眼,那眼神里带着点“你呀!”的调侃和“好好把握机会”的暗示。
江筠被这突如其来的认输和那熟悉的眨眼弄得有点懵,但随即反应过来,脸上也绽开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梧桐姐姐承让啦!改天再战!” 她这回应也带着对好姐妹的随意。
秦济看着这对姐妹花之间无声的交流,心中那根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梧桐这份告退,既全了礼数,又照顾了江筠的颜面,还透着她们之间的熟稔,简直完美。他之前那点“弹幕”瞬间清空,甚至觉得梧桐这丫头确实机灵。他微微颔首,语气比之前更温和:“嗯,去吧。”
梧桐如蒙大赦,又行了一礼,脚步轻快又不失稳重地退了出去,还顺手轻轻带上了门。门扉合拢的轻微声响,仿佛也隔绝了外界的干扰。
屋内瞬间只剩下秦济和江筠两人。
江筠看着关上的门,立刻转过头,脸上那点对好姐妹的随意笑容瞬间切换成兴奋和八卦,身体再次不自觉地往秦济这边凑近,眼睛亮得惊人,声音压得低低的:“可算走啦!陛下,您不知道,梧桐姐肯定是故意留下的!她就想看我笑话呢!不过……”她话锋一转,搓着手,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快说快说,她走了正好!这次又是什么新鲜事儿?” 那语气,活像等着听最精彩的说书段子。
秦济看着她这副“终于清场可以聊大八卦”的兴奋劲儿,再想到梧桐临走时那个无奈又带着点“自家妹妹不争气”的眼神,无奈地扶了扶额,但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他清了清嗓子,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开始讲述他那离奇又不得不处理的“灵异事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