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
政务服务中心不动产登记窗口前,云昭刚站定,张恒便从等候区起身迎了过来。
他手里的黑色公文包拉链严丝合缝,熨帖的西装袖口露出的手表表盘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
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云小姐,久等了。”
张恒微微欠身,将公文包放在柜台的凹槽里。
“所有文件昨晚又复核过三遍,您看一下转让协议的最终版,确认无误后签字即可。”
云昭接过文件夹,指尖划过厚实的铜版纸封面。
协议上傅云骁的签名龙飞凤舞,末尾还按了个清晰的红色指印,透着股不耐烦的潦草。
她垂眸快速浏览,目光在土地四至、使用年限、违约责任几处稍作停留。
确认与之前商议的条款分毫不差,便从包里取出钢笔,在乙方落款处签下自己的名字。
她的字迹清隽端正,笔画间带着一种老式字帖里的规整,与傅云骁的狂放形成鲜明对比。
窗口内的工作人员核对完双方证件,将材料录入系统时,键盘敲击声在安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张恒站在一旁,视线偶尔掠过云昭垂着的眼睫。
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得仿佛在看什么重要的医案。
完全不像在处理一笔价值数十亿的地皮交易。
“好了,这是新的不动产权证,您收好。”
工作人员将塑封好的红本本递出来。
“后续如果需要办理建设规划许可,可以直接在我们的线上平台提交申请。”
云昭接过产权证,指尖触到封面的烫金国徽,只淡淡“嗯”了一声。
张恒已经将所有文件收拢进公文包,公式化地颔首。
“云小姐,那我先告辞了。”
“不送。”
云昭转身便走,帆布双肩包带子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背影利落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红翡早就坐上了去傅云骁身边的车,根本不用她担心。
张恒望着她消失在大厅旋转门后的身影,拿出手机拨通了顾淮舟的内线。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立刻收敛了所有多余的情绪,语气恭敬。
“顾总,手续已经办妥,产权证明已交到云小姐手上。”
“上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
半小时后,顾氏集团总部顶层电梯“叮”地一声打开。
张恒提着公文包穿过铺着波斯地毯的走廊。
他在总裁办公室门前站定,轻轻敲门。
“进。”
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整面墙的落地窗,京市的繁华尽收眼底。
顾淮舟正坐在办公桌后批阅文件,黑色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
指骨分明的手握着一支钢笔,在文件上落下遒劲的签名。
“顾总,这是所有文件的复印件。”
张恒将公文包放在办公桌一角,拿出文件递过去。
“傅少那边……”
“不必告诉他。”
顾淮舟头也没抬,钢笔在指间转了个圈。
“他只需要知道红翡到手了。”
张恒心中了然。傅云骁虽然答应了这笔交易,但到底是用城南宝地换一块玉石,难免会心疼。
顾总这是打算替他省去后续的纠结。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
“那位云小姐……似乎对城南地皮另有规划,今天签字时特意确认了地块的地质条件和周边排水系统。”
顾淮舟这才抬起眼。
他的瞳色很深,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目光扫过张恒时带着审视。
“她还问了什么?”
“还问了附近是否有中药材种植基地。”
顾淮舟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半晌才勾了勾唇角。
“有点意思。”
张恒识趣地没有再追问,躬身道。
“那我先下去了。”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安静。
顾淮舟拿起那份产权复印件,目光落在云昭两个字上。
昨天在赌石场,她剖开原石看到红翡时,眼神里没有丝毫惊艳。
反倒是听到“城南地皮”四个字时,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
那不是贪婪,更像是一种终于找到的笃定。
他拿起手机,给助理发了条信息。
“查一下京市所有中药材种植基地的位置,标注出距离城南地块十公里内的。”
……
而此时的云昭,正漫步在老城区的青石板路上。
她没有打车,也没有看导航,只是凭着记忆往城南的方向走。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地上织出金色的网,空气中飘来老面馆的卤味香。
偶尔有自行车叮铃铃地从身边驶过,带着一种慢悠悠的旧时光味道。
走着走着,前方忽然出现一座青砖黛瓦的建筑,飞檐翘角上挂着铜铃,风一吹便发出清脆的响声。
门楣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
【怀仁药舍】四个大字是用颜体写的,笔力浑厚,透着百年老店的厚重。
云昭停下脚步。
她曾在书里见过关于怀仁药舍的记载,说它始于道光年间,是京市现存最古老的中药馆。
以炮制技艺精湛闻名。
只是近年来西医盛行,老字号药馆大多式微,没想到这里还保留着原貌。
她推开厚重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在诉说岁月的故事。
药馆内部比想象中宽敞,迎面是一排顶天立地的药柜,朱红色的柜门上刻着金色的药名。
【当归】
【黄芪】
【防风】……
每个药斗前都挂着小小的木牌,字迹工整。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却不刺鼻的药香,混合着艾草、当归和蜜炙甘草的气息,闻着就让人安心。
此时正是上午十一点,药馆里没什么客人,只有两个穿着藏青色对襟褂子的药工在柜台后整理药材。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药工正在用戥子称药,另一个年轻些的则在擦拭药碾子。
听到门响,两人同时抬眼望过来。
年轻药工的目光在云昭身上打了个转,随即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眼前的姑娘穿着洗得发白的白t恤,浅蓝色牛仔裤的裤脚卷着。
背着个半旧的帆布包,包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