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力锯木机的轰鸣声,成了青石村西头最动听的交响。
一根根粗壮的原木被运进去。
一片片平整光滑的木板被运出来。
木料加工的效率,提升了何止十倍。
无论是盖房、做家具,还是打造新的作坊器具,都再也不愁没有好料用了。
然而,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这天傍晚,石头风尘仆仆地从府城赶了回来。
他带回了新一批药材和布匹的货款,以及赵四海捎来的问候。
可他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喜悦,反而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恼火。
“爹,咱们的货是好,可就是运不出去啊。”
饭桌上,他扒拉着碗里的饭,忍不住抱怨起来。
“这马车,装不了多少东西就嘎吱乱响。”
“走不快,还老坏。”
“上次去府城,光路上就耽搁了好几天。”
“走到半路,一辆车的车轴热得都快冒烟了,差点就跑断了。”
“要不是赵掌柜的商队有备用的,咱们那车货就得扔在半道上。”
铁牛闻言也点头:“是啊,爹。俺们最近造的那几辆新车,用的是最好的木料,可跑起来还是觉得沉,不省力。”
张大山默默地听着,放下了碗筷。
他知道,儿子们说的问题,已经成了制约张家发展的又一个巨大瓶颈。
生产力上去了,运力却没跟上。
东西再好,运不出去,或者运输成本太高,那也换不回真金白银。
“走,去马车坊看看。”
他站起身,带着铁牛、石头和柱子,来到了院子另一头那个已经初具规模的“车辆制造工坊”。
一辆刚刚检修过的“青石一号”正停在那里。
张大山走到车旁,弯下腰,仔细地查看起车轮和车轴的连接处。
他让铁牛和石头用力转动车轮。
车轮在木质的车轴上,发出沉闷而又刺耳的“嘎吱”摩擦声。
转了几圈之后,便迅速地慢了下来,最终完全停止。
张大山伸出手,摸了摸车轴与车轮毂接触的地方。
入手处,已经有些微微发烫。
“问题不出在车身,也不出在轮子。”
他指着那简单的木轴结构,对儿子们说道。
“在这里。”
“木头磨木头,再怎么往里头抹咱们最好的牛油、猪油,也撑不住长途重载。”
“它转动的力气,大半都耗在这磨蹭上了,还容易生热、磨损。”
“咱们需要一个东西,让这轮子转得又快又顺,还不容易坏。”
“这个东西,叫‘轴承’。”
张大山说出了一个对这个时代来说,极其陌生的词语。
“轴承?”柱子好奇地问,“爹,那是个啥样的宝贝?”
张大山没有直接回答。
他让儿子们找来一根沉重的木头。
他先是自己尝试着在地上拖动那根木头。
木头在粗糙的地面上,只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移动得异常艰难。
然后,他又让儿子们在木头底下,垫上几根削得圆溜溜的小木棍。
他再次上前,只用一只手,轻轻一推。
那根沉重的木头,便在小木棍的滚动下,毫不费力地向前滑行了很远。
“看到了吗?”
张大山指着滚动的木头,对看得目瞪口呆的儿子们说道。
“滚,永远比拖要省力。”
“咱们要做的,就是在这根轴和这个洞之间,塞满会滚的‘小珠子’。”
这番直观而又震撼的演示,瞬间就点醒了几个儿子。
“爹,俺明白了!”
柱子第一个兴奋地叫了起来。
“只要让车轴不是直接磨着车轮洞,而是压在这些能滚的珠子上转,那不就省力多了吗?”
“对头。”张大山赞许地点头,“不过,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一场围绕着“轴承”的攻坚战,就此展开。
他们首先尝试的,是用最好的材料来制作。
柱子用他最好的手艺,找来了最坚硬、最耐磨的枣木心,精心打磨出一个光滑无比的木质轴套。
铁牛则用新炼出的精钢,锻造出了一根同样是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钢制车轴。
他们以为,用钢磨木,再加上最好的润滑油,效果肯定会好很多。
然而,装上车轮一试。
虽然比以前顺滑了不少,但转动的时间依旧不长,在高负荷下,依然会发热。
这只是改良,不是革命。
张大山知道,必须彻底贯彻“滚动代替滑动”的思路。
他再次画出了新的图纸。
这一次,图纸上画的,不再是简单的轴和套。
而是在轴与套之间,增加了一圈小小的、圆滚滚的东西。
“铁牛,爹要你,用咱们最好的钢,给俺打出几十个这样的小钢珠。”
“每一个,都要尽可能地圆,尽可能地光滑,大小也要一模一样。”
“柱子,爹要你,用硬木和铁皮,做出一个能把这些钢珠固定住的‘圈’,让它们能在这圈里自由地滚动,又不会乱跑。”
这个任务,对两人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锻造出大小一致、绝对圆滑的钢珠,其难度,不亚于制作一件精美的首饰。
而制作那个能约束钢珠的内外圈,更是对木工和铁工配合精度的巨大考验。
父子三人,几乎是吃住都在工坊里。
铁牛废寝忘食地,将一块块精钢,在炉火中烧红,再用小锤和特制的模具,一点点地敲打、修正、打磨。
废掉了不知多少材料,烫伤了好几次手指。
才终于勉强做出了一批大小还算均匀、表面也足够光滑的小钢c珠。
柱子也发挥了他全部的聪明才智,用最坚硬的木料,配合铁牛打制的铁皮圈,反复地测量、修改。
终于制作出了一个能将那些钢珠稳稳地容纳在内的、简易的“轴承座”。
当第一个虽然粗糙、但结构完整的“滚珠轴承”被组装起来时。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将这个新宝贝,小心翼翼地安装到了一个新车轮上。
然后,张大山走到车轮旁,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猛地一推。
奇迹,再次发生。
没有了沉闷刺耳的“嘎吱”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清风拂过般的“嗡嗡”声。
那沉重的木质车轮,仿佛摆脱了所有的束缚,开始飞快地、流畅地、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旋转起来。
一圈,两圈……十圈……五十圈……
它还在转。
而且速度减慢得异常缓慢。
在所有人那如同见了鬼一般的、目瞪口呆的注视下。
那车轮足足空转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才终于缓缓地、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
“它……它怎么不停啊!”石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看花了。
“一点声音都没有!”铁牛也喃喃自语,抚摸着那依旧冰凉的车轴。
“爹……俺们……俺们成功了。”柱子更是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