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米酒,虽然产量不高,味道也还带着几分粗糙。
但那偶尔出现在饭桌上的、带着粮食清香和微醺暖意的液体,无疑给这个家增添了许多此前不曾有的色彩和乐趣。
它不仅暖了家人的胃,更暖了他们的心。
看着家人脸上日渐舒展的笑容,张大山的心里,也充满了将知识转化为现实的巨大成就感。
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们家的饭食,依旧是以寡淡的粗粮和野菜为主。
盐巴,是家里除了粮食之外最主要的开销,每次都要省着用。
至于油,更是金贵得不得了,只有在炒菜或者炖肉时才舍得放那么一点点。
长此以往,不仅孩子们馋,连他这个成年人也常常觉得嘴里淡出鸟来。
有没有什么东西,既能改善饭菜的风味,又能增加营养,最好还能长时间保存,甚至……将来也能变成钱?
张大山的思绪,再次沉入脑海中那部浩瀚的《天工开物》。
这一次,他将目光锁定在了《膏液》篇。
这一篇章,记载了各种油脂提取、以及酱料、醋、酱油等液态、半固态调味品的制作方法。
其中,关于“造酱”的部分,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凡造酱,豆、麦、面皆可为料。”
“制麹为先,日晒夜露,待其酱香熟成……”
书中不仅阐述了用大豆、小麦等原料制作酱料(豆酱或面酱)的基本原理。
还详细记载了制作“酱曲”,与酒曲不同,需要不同的菌种和发酵条件以及后续发酵、管理的关键步骤。
酱。
这个字眼,让张大山眼前一亮。
在现代社会,酱油、豆瓣酱、黄豆酱等,是最最寻常不过的调味品。
但在物资匮乏、调味品极其单一的古代乡村。
一缸风味浓郁、咸鲜可口的豆酱,其价值绝对不容小觑。
它不仅能让寡淡的饭菜变得美味可口,极大地改善生活品质。
而且,酱本身富含发酵产生的氨基酸等营养成分。
更重要的是,经过高盐发酵的酱料,可以长时间保存,不易腐坏。
甚至,品质上乘的酱,本身就是一种可以交易的商品。
若是能将自家收获的、或者用粗粮换来的豆子,做成风味独特的豆酱。
那好处简直太多了。
这个念头,让张大山再次兴奋起来。
他决定,继酿酒之后,再次挑战一项新的“家庭作坊”项目——制酱。
制酱的第一步,同样是“制曲”,也就是制作酱曲。
这与制作酒曲的原理类似,但使用的原料和菌种要求都不同。
根据《膏液》篇的记载,制作豆酱曲,最好是用煮熟的大豆混合炒制的麦麸或面粉。
张大山便将家里收获的一部分黄豆挑选出来。
将其仔细清洗、浸泡、煮熟。
又将一些麦麸用铁锅小火炒香。
然后,将煮熟捣烂的黄豆与炒香的麦麸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均匀。
再加入少量之前制酒剩下的、效果不错的“老曲”作为引子。
将混合物用力压制成一个个厚实的方块状,称之为“酱坯”。
制作酱坯的环境要求温暖、潮湿,但又需要一定的通风,以利于特定的霉菌生长。
张大山再次利用了那个酿酒用的小偏房,将酱坯小心地码放在铺了干净稻草的架子上。
这一次,他对温湿度的控制更加小心翼翼。
他知道,酱曲的好坏,直接决定了酱的风味和成败。
若是杂菌污染了,那整缸酱就都毁了。
在等待酱曲发酵长霉的这几天里。
一股比酿酒时更加浓郁、更加奇特的味道,开始在棚屋周围弥漫。
那是一种混合了豆子发酵的鲜味、麦麸的焦香以及霉菌特有的、略带“酱”味的气息。
孩子们对此充满了好奇。
“爹,这次缸里要长出啥好东西?闻起来怪怪的。”柱子又忍不住问道。
“这次长出来的是能让饭菜变得香喷喷的宝贝。”张大山笑着回答。
大约十天后。
酱坯上果然均匀地布满了黄绿色的、绒毛状的霉菌。
张大山仔细检查,确认没有黑色、绿色的杂色霉斑,而且散发着浓郁纯正的酱香味。
酱曲,成了。
接下来,便是正式的“下酱”。
他将发好酵的酱曲捣碎。
又将更多的黄豆煮熟、捣烂。
然后,将酱曲粉末与熟豆泥混合均匀。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加盐。
制酱需要大量的盐来抑制杂菌生长,并赋予酱独特的咸鲜风味。
盐在这个时代是官府专营的紧俏物资,价格不菲。
张大山咬了咬牙,拿出了上次卖药材换来的钱,托一个相熟的、要去镇上的邻居,帮忙带回来了一大包粗盐。
他按照《膏液》篇记载的比例,将粗盐溶解在干净的井水中,制成浓盐水。
然后,将混合好的豆泥酱曲,装入几个专门用来制酱的大陶缸中。
再将浓盐水缓缓倒入,直至没过酱料。
最后,用干净的纱布盖住缸口,再用竹篾编成的罩子盖好,防止灰尘和小虫进入,但要保持一定的透气性。
与酿酒需要避光保温不同。
传统的日晒夜露法制酱,需要将酱缸放置在阳光充足的地方。
白天充分晾晒,利用阳光提升温度,促进发酵,蒸发水分。
晚上则承接露水,增加风味。
张大山便将那几个沉甸甸的酱缸,小心地搬到了院子里日照最充足的空地上。
并且,他开始了一项新的、需要极大耐心的日常工作——“打耙”。
每天清晨和傍晚,他都要打开缸盖,用一根特制的、干净光滑的长木耙,在酱缸里仔细地搅拌。
将底部的酱料翻上来,将表面的酱料压下去。
确保发酵均匀,防止表面结皮或者底层腐败。
这个过程,一做就是十几天。
期间,酱缸里的颜色,从最初的黄褐色,渐渐变成红褐色,最后变成深邃的酱黑色。
气味,也从最初的生豆腥气和霉味,渐渐转变为浓郁、醇厚、诱人的酱香味。
孩子们常常会围在酱缸旁边,看着父亲一下下地打耙,闻着那越来越香的味道,馋得直流口水。
“爹,这酱啥时候能吃啊?”
“快了,快了。得让它好好‘晒太阳’,‘睡觉觉’,味道才能变得最好。”张大山总是这样笑着回答。
终于,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和精心照料之后。
张大山判断,第一缸豆酱,应该已经“熟”了。
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了缸盖。
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咸鲜醇厚的酱香味,扑面而来。
缸里的酱体,呈现出油亮的、深红褐色,质地粘稠均匀。
他用干净的木勺舀起一点,先是闻了闻,然后小心地放进嘴里尝了尝。
咸。
鲜。
醇厚。
复杂。
难以言喻的美味,瞬间在他的味蕾上绽放。
这味道,比他记忆中任何一种现代工厂生产的酱油或酱料,都要来得更原始、更浓烈、更富有层次感。
“孩儿他娘。快来尝尝。咱们的酱做好了。”
他兴奋地招呼道。
王氏和孩子们立刻围了上来,都好奇地伸出手指,蘸了一点点放进嘴里。
“唔……好咸……”
“但是好香啊。”
“比镇上杂货铺卖的那种好闻多了。”
“这个拌饭肯定好吃。”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评价着,小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当天晚饭,王氏便用新做好的豆酱,给大家拌了一大盆水煮野菜。
原本寡淡无味的野菜,在裹上这咸鲜浓郁的酱汁之后,立刻变得滋味十足,美味可口。
孩子们就着这酱拌野菜,竟然都多吃了小半碗糙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