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新房的念头,一旦在张大山的心里扎了根,便如同春藤般疯狂滋长,再也无法遏制。
实在是这破牛棚,住得太憋屈,也太不安全了。
经过他带着家人一番修补,虽然暂时解决了四面漏风的问题。
但那低矮的空间,那潮湿的地面,那昏暗的光线,依旧让人感到压抑。
尤其是进入夏季,雨水渐渐多了起来。
虽然屋顶加盖了厚厚的茅草和泥浆。
但时间一长,雨水还是会顺着墙壁的某些细微裂缝,或者从与屋顶连接的缝隙中,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
墙角常常是湿漉漉的一片,散发出浓重的霉味。
晚上睡觉,铺板虽然隔绝了大部分地气,但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潮湿感,还是让人觉得浑身不舒坦。
更别说十口人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日益显得捉襟见肘。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需要的活动空间也越来越大。
几个半大的小子睡在一个大通铺上,夜里翻个身都能碰到对方。
白天,棚屋里更是堆满了各种杂物,农具、柴火、粮食、药材、还有孩子们的零碎玩意儿,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有一次,夜里刮大风,棚顶一根本就腐朽的椽子被吹得嘎吱作响,吓得王氏和孩子们半宿都没敢合眼,生怕这破屋子会塌掉。
不能再等了。
必须尽快盖新房。
一个真正能遮风挡雨、安放全家人身心的家。
钱,要一点点攒。
但盖房子的基础——砖,或者说,改良的土坯,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了。
张大山再次翻出了他绘制的简易房屋图纸。
他估算了一下,按照他的设计,盖一个能容纳十口人、有几间独立卧房、一个像样厨房和一个宽敞院子的新家。
至少需要数千块,甚至上万块土坯。
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但他有信心。
因为他掌握着关键的技术——改良土坯的制作方法。
他再次召集了全家人,宣布了这个决定。
“从今天起,咱们家除了日常的农活和采药,还要加一项新活计。”
“那就是——做土坯。为咱们盖新房做准备。”
听到“盖新房”三个字,孩子们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之前的疲惫和劳累似乎都一扫而空。
“爹,真的要盖新房子了吗?”柱子兴奋地问道。
“那咱们是不是就不用挤在一起睡了?”栓子也跟着问。
“对。盖大房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屋子。”张大山笑着肯定道。
“不过,盖房子需要很多很多砖。咱们得自己动手做。”
“咱们做的砖,跟村里别人家的不一样,要更结实,更耐用。”
他开始详细讲解改良土坯的制作流程和要点。
选土是基础。
他带着铁牛和石头,再次来到那片选好的黄粘土区域。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小打小闹,而是甩开膀子大干起来。
铁锹和锄头轮番上阵,将深层的、质地更纯净的粘土一担担挖出来,运回棚屋附近指定的空地。
河沙也不能少。
这东西能增加土坯的骨架,减少收缩开裂。
父子三人又去河边,一趟趟地将筛选过的、颗粒均匀的河沙背回来。
铡草筋更是个磨人的活。
需要将大量的干稻草或麦秸,用铡刀铡成一寸左右的小段。
这个活相对安全,张大山便交给了王氏和花儿、丫丫,甚至栓子柱子也能搭把手。
一时间,牛棚外铡刀起落,“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
材料备齐,最关键也最累人的和泥开始了。
张大山指挥着,将粘土、河沙、碎草筋按照他反复试验得出的比例,堆放在挖好的泥坑里。
然后,加入适量的水。
父子三人脱掉鞋子,卷起裤腿,跳进冰凉的泥坑中。
用脚,一遍又一遍地踩踏、揉和。
泥浆没过小腿,冰冷而粘稠。
每一次抬脚落下,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他们互相搀扶着,喊着号子,将各种材料充分混合均匀。
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和脊背流下,滴入脚下的泥泞中。
泥点溅满了他们的全身,让他们看起来像是几个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泥猴。
王氏和花儿她们则负责在一旁不断地加水、添加草料,确保泥料的湿度和配比适中。
和好的泥料,粘稠而富有韧性,散发着泥土和草料混合的特殊气味。
接下来,便是制坯。
张大山用他粗糙却灵巧的双手,将几个木制模具摆放平整。
铁牛和石头用木桶或簸箕,将和好的泥料一捧捧地运过来,倒入模具中。
张大山则跪在地上,用手,或者用一块木板,使劲将泥料压实、抹平。
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
他知道,土坯的密实度,直接关系到将来的房屋质量。
压实抹平后,小心翼翼地提起模具。
一块棱角分明、尺寸规整、泛着湿润光泽的土黄色砖坯,便呈现在眼前。
这砖坯,明显比村里常见的那些松散发灰的普通土坯,要显得“精神”得多。
脱模后的湿砖坯很重,而且容易变形。
需要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抬着,或者用平整的木板托着,运到旁边早就清理好的、平坦开阔的晾晒场上。
码放也有讲究。
不能直接堆叠,要留有空隙,保证通风。
而且要按照“品”字形或者“人”字形交错码放,防止倒塌。
还要避开阳光直射,最好是在略有遮蔽的阴凉处慢慢阴干。
这是一个极其枯燥、重复、又需要细心和耐心的过程。
从清晨到日暮。
挖土、运沙、铡草、和泥、制坯、脱模、搬运、码放……
张大山一家,如同最勤劳的工蚁,围绕着这个目标,不知疲倦地忙碌着。
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背。
泥土沾满了他们的手脚。
身上常常被草秸划出一道道细小的口子。
但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
支撑着他们的,是对未来新家的无限憧憬。
栓子和柱子会比赛谁搬运的草料多。
丫丫和豆子会抢着给踩泥的哥哥们递水擦汗。
花儿会在休息时,给大家唱起婉转的歌谣。
王氏则默默地为大家准备好热乎乎的饭食和茶水。
张大山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欣慰。
这才是真正的家。
一个为了共同目标,可以同甘共苦、齐心协力的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
晾晒场上的土坯垛,也如同雨后春笋般,越堆越高,越码越长。
一排排,一列列,整整齐齐,蔚为壮观。
土坯的颜色,也从最初的深褐色,渐渐变成均匀的土黄色,最后呈现出一种坚实的、带着青灰质感的色泽。
张大山会时不时地拿起一块完全干透的土坯,用力敲一敲,掂一掂。
那坚硬的质地,那清脆的声响,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满意。
《陶埏》篇里的智慧,果然名不虚传。
用这种改良土坯盖起来的房子,不说能像青砖大瓦房那样传世。
但至少,住上几十年,遮风挡雨,绝对不成问题。
当然,如此大规模的动作,自然引来了更多村民的围观和议论。
“大山家这是真要盖房啊?看那架势,不像闹着玩的。”
“做这么多泥坯子干啥?他哪来的钱盖房?”
“我看他做的这泥坯子,跟咱们的不一样,颜色都深些,看着也硬实。”
“硬实有啥用?还不是泥巴做的,能比砖头结实?”
“谁知道呢。这张大山,邪乎着呢。没准真让他折腾出名堂来了。”
村民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