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石山上带回来的那些药材。
被张大山小心翼翼地摊放在棚屋角落的草席上,进行初步的晾晒。
黄芪的根茎散发着淡淡的豆腥气。
柴胡带着特有的微香。
还有那些泽泻、蒲公英根、翻白草……
虽然种类不少,数量也还可观。
但在张大山的眼里,这些东西,还不能算是真正的“收获”。
它们现在还只是一堆不能吃、不能穿的草根树皮。
只有将它们变成实实在在的铜钱,或者能填饱肚子的粮食。
它们才算是真正实现了价值。
可是,如何变现呢?
拿到临水镇的集市上去卖吗?
且不说集市不是天天有。
就算去了,他一个人生地不熟、衣衫褴褛的农夫,拿着这些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药材”,能卖给谁?
怕不是被那些精明的药贩子或者坐堂郎中,用几个铜板就打发了,甚至可能还会惹来麻烦。
去更远的青阳县城?
路途遥远不说,风险更大。
他现在这身体状况,能不能走到县城都是个问题。
张大山看着那些寄托着希望的药材,心里第一次感到了“有货无路”的焦虑。
难道,自己辛辛苦苦辨识、采挖回来的这些宝贝,最终只能烂在家里,或者贱卖给那些走村串户、收山货的货郎吗?
他不甘心。
就在张大山为此事一筹莫展之际。
机会,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了。
这天下午,他带着铁牛和石头,去离村口稍近的一片山坡上砍柴。
正当他们埋头苦干时。
远处那条连接村子与外界的、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忽然传来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声。
有骡马的嘶鸣和铃铛的脆响。
有沉重车轮碾压地面的嘎吱声。
还有一些人高声吆喝、互相呼喊的声音。
这动静,绝非寻常的村民或者货郎经过。
“爹,你听,好像……好像是商队来了?”
石头耳朵尖,第一个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侧耳倾听着,脸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张大山心中也是一动,连忙直起身,朝着官道的方向望去。
果然。
只见一支颇具规模的车队,正沿着土路,缓缓地朝着青石村的方向驶来。
为首的,是四五名骑着高头健骡、腰挎长刀、神情彪悍的护卫。
他们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
护卫身后,是七八辆用厚实的油布蒙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装载何物的骡马大车。
每辆车旁边都跟着几个精壮的伙计。
队伍的最后,还跟着一些推着板车和挑着担子的随从。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大约有三四十人之多,卷起的烟尘如同长龙。
这绝对是一支走南闯北、实力不俗的大商队。
张大山的心脏,没来由地狂跳起来。
商队。
能走南闯北的商队,见识必然广博,或许……他们会认识这些药材?甚至……会收购?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若是错过了,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爹……”石头也显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父亲,带着一丝询问。
张大山没有犹豫。
“铁牛,石头,把柴捆好,咱们……过去看看。”
他当机立断。
他让儿子们将砍好的柴火迅速捆扎起来。
自己则飞快地从随身的布袋里,挑选了几根品相最好、他最有把握的黄芪根,用干净的布条小心包好,揣进怀里。
他不敢带太多,怕引人怀疑或者被歹人盯上。
只带样品去试探一下。
父子三人扛着柴火,快步朝着村口的方向走去。
他们赶到村口附近时,那支商队因为路途颠簸,也正好在一处相对开阔的路边停了下来,准备稍事休整,饮马喂料。
伙计们忙碌地卸下草料和水桶。
护卫们则分散开来,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张大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仔细观察着商队的人员。
很快,他的目光就锁定在了队伍中央,一个骑在一匹青色骡子上、正在指挥伙计们干活的中年人身上。
那人约莫四旬年纪,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布褂,虽然料子普通,但浆洗得干净整洁。
他面容看起来颇为精明,眼神锐利,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常年在外奔波、发号施令的干练气质。
看样子,应该是这支商队的管事或者领头人。
就是他了。
张大山鼓起勇气,示意儿子们在原地等着。
他自己则放下柴火,整理了一下身上破旧的衣衫,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这位……这位掌柜,请留步。”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恭敬而又不卑不亢。
骑在骡子上的中年人闻声转过头来。
他那锐利的目光落在张大山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显然,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衣衫褴褛的乡下农夫,他本能地带着几分警惕和……轻视。
“你是何人?有何事?”
他开口问道,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俺……俺是这旁边青石村的村民,姓张。”
张大山搓着手,脸上露出憨厚而又带着几分紧张的笑容。
“俺……俺是看掌柜的商队路过,想……想向您打听个事儿,不知……方不方便?”
中年人又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虽然穿着破烂,但眼神还算坦诚,不像歹人,便稍稍放松了警惕。
“何事?你说。”
“是这样,”张大山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用布条包好的东西,双手捧着递上前。
“俺前些日子在山里头,侥幸挖到些这种草根。”
“听村里老人说,这好像是叫……黄芪?是味药材?”
“俺就是个庄稼汉,也不认得真假好坏。”
“就想请掌柜的给出出眼,瞧瞧这东西……到底是个啥?值钱不?城里……有没有地方收?”
他将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也充满了请教的意味。
赵四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向他打听药材的村民倒是少见。
他接过那几根带着泥土气息、但明显经过初步清理的黄褐色根茎。
只看了一眼那独特的形状和断面纹理。
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那股淡淡的豆腥气。
他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果然是黄芪。
而且,看这色泽和质地,虽然炮制粗糙,但根茎本身年份似乎还不算太浅,品质相当不错。
这穷乡僻壤的山旮旯里,竟然真能出这种好东西?
他心中快速盘算,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嗯。这确实是黄芪。也算是一味常用的补气药材。”
他将黄芪还给张大山,语气平淡地说道。
“城里的药铺自然是收的。”
“不过嘛,价钱得看货色,看年份,也看炮制的手艺。”
“你这点……还都是刚挖出来的生货,处理得也粗糙,怕是卖不上什么好价钱。”
他轻描淡写地贬低了几句,这是商人的惯用伎俩。
张大山听着,心里却是一动。
对方既然认得,还说了这么多,就说明……有门儿。
“那……那请问掌柜的,像这样的货色,大概……能值个什么价?”
他继续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这个不好说。”赵四海摇摇头,“得看药铺掌柜的心情。或许……几十文一斤?也可能更少。”
他故意把价格说得很低。
张大山心里虽然有些失望,几十文一斤确实太低了,但并没有完全放弃。
“那……那要是俺能弄到更多、处理得更好一些的呢?”他追问道。
赵四海再次打量了他一眼,似乎在评估他的能力和潜力。
这农汉虽然看着穷困,但眼神却不似一般村民那般浑噩,反而透着一股子精明和……不甘。
或许……可以留条线?
他想了想,说道:“你要是真能弄到更多、而且是处理干净的干货,品质都像这个一样好。”
“你可以拿到临水镇东头的悦来客栈来找我。”
“我姓赵,名四海。”
“到时候,若是货色真好,我倒是可以考虑,给你一个相对公道点的价钱。”
“临水镇,悦来客栈,赵四海……”张大山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将这个名字和地点牢牢记住。
“哎。好。好。多谢赵掌柜指点。多谢赵掌柜。”
张大山激动得连连躬身道谢,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无比真诚和灿烂。
赵四海看着他这副激动得近乎失态的样子,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行了。我们还得赶路。你自行方便吧。”
说完,他翻身上骡,招呼着手下,商队再次缓缓启动,朝着前方的道路行去。
张大山站在路边,目送着那浩浩荡荡的商队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他才缓缓转过身,紧紧攥着怀里那几根依旧带着泥土气息的黄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