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落地时，鞋底先触到一片虚无。
那不是实地，更像某种凝实的雾气，沾在鞋面上便化作冰凉的水痕，顺着裤管往上爬。
林初雪的指尖还攥着他的手腕，掌心沁出的冷汗混着雾气，在两人交握处洇开一片湿痕。
“看前面。”她的声音发紧。
玄尘抬头。
轮盘悬在正前方，比他想象中更大。
青铜表面爬满蛛网般的纹路，每条纹路里都流转着细碎的光——是命运线。
他见过林初雪的因果律视觉里那些淡金色丝线，此刻却成了铺天盖地的洪流，在轮盘上交织成无数个发光的结。
有婴孩的啼哭从某个光结里渗出来，有老者的叹息从另一个光结里浮起，甚至能闻到血锈味的战场、茉莉香的绣楼，所有人间烟火都被揉进这团光网里。
林初雪的镜刃在掌心发烫。
她的瞳孔收缩成细线，因果律视觉自动展开——那些本该绵长如河流的因果线，此刻竟像被顽童扯乱的毛线团，在轮盘周围打着旋儿。
“这就是……轮回本源。”她喉结动了动，“它在吞噬自己。”
玄尘没接话。
他盯着轮盘中心那枚幽蓝玉牌，离火残印在掌心一跳一跳，像被什么勾着魂。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里炸响：“检测到阵道本源——轮回往生阵（完整度97%），是否启动解析？”他舔了舔后槽牙，指尖的星芒开始凝聚。
“住手！”
喝声像把淬毒的剑，从背后刺穿虚空。
玄尘侧头。
陈浩带着二十几个天机阁修士从雾气里撞出来，道袍下摆还沾着谷外的泥，显然是追着空间裂隙硬挤进来的。
为首的外门弟子持剑在前，阵师们迅速在四周结出三才锁仙阵，两个执法者扛着玄铁锁，锁头泛着镇压阴魂的幽光——和前章在谷口见到的配置分毫不差，连那个总爱摸鼻子的小修士都在，此刻正哆哆嗦嗦捏着两张定身符。
陈浩的半块残镜在胸前晃荡，和林初雪的青铜镜遥相呼应。
他手里的《轮回秘录》封皮渗着新血，显然是强行撕裂天机阁封禁时受的伤。
“你若吞噬此阵，必将引发因果崩塌！”他喘着粗气，额角青筋跳动，“轮回阵维系着三界转世平衡，你毁了它，阳间会有活人突然变成厉鬼的记忆，幽冥会有怨灵顶着陌生人的脸重生——”
“因果崩塌？”玄尘笑了，星芒在掌心转了个圈，离火残印的温度透过皮肤往骨头里钻，“不，我只是让它……自由流动。”
他往前迈了一步。
雾气在脚边炸开，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洞——那是轮回阵的吞噬口。
林初雪突然拽住他的衣袖：“等等！我的因果线……”她的声音发颤，“我看见你和这轮盘之间，缠着根血红色的线。”
玄尘低头看她。
林初雪的眼白里浮着血丝，那是因果律视觉过载的征兆。
他想起前章在空间裂隙里，她消失前自己伸出的手——原来那时她已经看到了什么。
“是系统的反噬。”他轻声说，“但总得试试。”
陈浩的《轮回秘录》突然发出蜂鸣。
他翻到某一页，秘录里飘出陆飞的幻影——就是前章被玄尘当饵的那个倒霉蛋，此刻幻影的嘴角咧到耳根，“大弟子，他骗你说陆飞死了，其实那小子被扔进轮回阵当引子了！”
玄尘的瞳孔缩了缩。
原来陈浩能追进来，是因为陆飞的因果线还连在轮回阵上。
他早该想到的——天机阁的命盘最擅长追踪因果牵连，自己用陆飞当饵时，就该斩断那小子的气运线，可当时急着引陈浩入谷，竟漏了这一步。
“结困仙网！”陈浩吼道。
阵师们同时掐诀，三才阵突然拔高，化作金色光网罩下来。
玄尘反手将林初雪推进轮盘阴影里，离火瞬间烧穿半张网，可剩下的光丝缠上他的手臂，烫得皮肤滋滋作响。
系统提示音又响：“检测到攻击性阵法，是否吞噬？”他咬着牙摇头——现在不是吞噬的时候，轮回阵的玉牌就在眼前，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在往他识海里钻，像块烧红的铁。
“林初雪！”陈浩突然转向她，“你是警察，该知道破坏轮回等于屠杀三界生灵！”
林初雪的镜刃映出二十几道身影。
她看见陈浩的因果线是深紫色的，缠着“维护天道”的金印；看见小修士的因果线断成两截，一截连在玄铁锁上，一截飘向轮盘——他会死在这里。
她又看向玄尘，他的因果线是团乱麻，里面缠着离火、星图，还有根若隐若现的黑绳，通向系统深处。
“他不是屠杀。”她突然说，镜刃泛起青光，“他是在……剪断别人绑在因果线上的绳子。”
玄尘的指尖终于触到轮盘。
星芒与幽蓝玉牌相碰的刹那，整座轮回谷开始扭曲。
林初雪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是命运线断裂的声响。
刚才还清晰的光结突然炸开，婴孩的啼哭变成了老人的尖叫，茉莉香的绣楼里渗出血腥味，战场的喊杀声中混进了婴儿的笑声。
陈浩的《轮回秘录》“啪”地合上，封皮上的血渍开始倒流，重新渗回书页里。
他踉跄两步，不敢置信地看着轮盘：“你到底对它做了什么？”
“吞噬。”玄尘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
他能感觉到轮回阵的本源顺着指尖往身体里钻，系统疯狂跳动着“气运+17%”“阵道本源融合度+32%”，可与此同时，识海里的黑绳也在收紧——那是系统同化的预兆。
他咧开嘴，疼得笑出声，“原来因果崩塌的感觉，这么……”
“玄尘！”林初雪的惊呼打断他。
她的因果律视觉里，原本缠绕三界的因果线正在解体。
阳间某座城市的因果线断了，导致那里的时间突然倒流三秒；幽冥的无间血海翻起浪花，每朵浪花里都裹着半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因果线；最深处的归墟里，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睁开一双黄金竖瞳。
“三界的因果线……”她的声音发颤，“正在重新排列。”
林初雪的镜刃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因果律视觉里的画面像被暴雨打湿的画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重组。
她看见东海水晶宫的因果线突然坍缩成一个黑点——那是某位千年老龙的转世胎灵消失了；又有新的金线从幽冥血海深处窜出，在阳间某个城中村的晾衣绳上炸开，化作个裹着襁褓的婴儿啼哭。\"有些人消失了，有些人......出现了！\"她的声音带着破音，抬头时眼底血丝几乎要漫过瞳孔，\"玄尘，你真的做到了。\"
玄尘的指尖还抵在轮盘上，幽蓝玉牌的凉意顺着经脉往识海钻。
他能清晰感知到轮回往生阵的本源正与体内的周天星辰阵图共鸣，每一缕阵纹都在拆解重组，像两条交尾的蛇互相吞噬。
系统提示音炸成一片：\"气运值+23%阵道本源融合度+89%\"，可识海里那根黑绳也在疯狂收紧，勒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听见林初雪的话，他歪头笑了笑，发梢沾着的雾气在笑纹里凝成水珠：\"不然呢？
我可是说过要让因果自由流动。\"
\"放屁！\"陈浩的怒吼震得轮盘上的光结簌簌掉落。
他胸前的半块残镜突然崩裂成碎片，染血的《轮回秘录》\"啪\"地砸在地上——天机阁的推演术在因果乱流里彻底失效了。
这个总保持着仙风道骨的大弟子此刻像头被拔了牙的兽，道袍下摆被雾气浸得透湿，发冠歪在鬓角，抄起腰间那截缠着九道金纹的\"天机锁链\"就砸过来：\"你这是在毁三界！\"
锁链破空时带起尖锐的哨音，金纹里封印的三十六条天机咒同时炸开，在玄尘身周织成金色牢笼。
玄尘却连躲都没躲，任由锁链缠上他的脖颈。
林初雪刚要冲过去，却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那是她在谷口布置变量节点时见过的神情。
\"早料到你会用因果线追踪。\"玄尘的声音混着锁链勒紧的闷响，\"所以三天前在陆飞的命格里埋了个'假轮回'。\"他屈指一弹，指尖星芒没入锁链金纹。
陈浩的动作突然僵住。
他盯着自己的手，那截本该绞紧玄尘咽喉的锁链正泛着诡异的青灰，像被泡在忘川里三百年的朽木。
更让他胆寒的是，识海里突然涌进大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他看见自己跪在天机阁演星台，怀里抱着断气的小徒弟，血浸透了道袍前襟；又看见自己在轮回谷外撕毁《轮回秘录》，封皮上的血是他亲手割破手腕滴的；最后画面停在玄尘掌心——那枚陆飞的本命玉佩正被离火烧成灰烬，而他当时竟以为那是\"引蛇出洞\"的妙计。
\"不......不可能。\"陈浩踉跄后退，锁链当啷落地。
他额角的冷汗混着雾气往下淌，沾湿了胸前\"天机阁大弟子\"的银纹，\"这是......幻觉？\"
\"是你自己的因果线。\"玄尘伸手扯开脖颈的锁链，金属刮过皮肤的刺痛让他眯起眼，\"你总说要维护天道，可你维护的到底是三界，还是你心里那个'陈浩必须是救世主'的执念？\"他甩了甩锁链，金纹里飘出几缕黑烟——那是被抽走的因果锚点。
林初雪的镜刃突然发出清鸣。
她望着玄尘背后的轮盘，那里的光结已全部消散，青铜表面浮现出和他体内星辰阵图一模一样的纹路。\"玄尘！\"她拽住他的衣袖，镜中映出阳间某座城市的画面：行人突然定住，然后倒着往回走，奶茶店的招牌\"唰\"地变回\"包子铺\"；幽冥的无间血海翻涌得更凶了，浪尖上飘着半块刻着\"大商\"铭文的龟甲；最深处的归墟里，那道黄金竖瞳的主人动了动，尾椎骨般的阴影在混沌海里扫过，搅起大片道种。
\"吞噬完成。\"系统提示音终于安静下来。
玄尘仰起头，能看见自己的气运值在识海凝成一轮赤月，将原本缠绕的黑绳灼得滋滋冒油。
他能听见三界的声音：阳间有老人突然拍着大腿喊\"我孙子还没出生怎么会叫小宝\"，幽冥有怨灵尖叫\"这具身体不是我的\"，归墟里道种碎裂的脆响像暴雨打在琉璃上。
\"失控了？\"林初雪的声音发颤。
她的因果律视觉里，所有因果线都成了没头的苍蝇，有的扎进火山口，有的缠上婴儿的手腕，还有的径直往归墟钻去。
\"不，是自由了。\"玄尘张开双臂，星芒从他每寸毛孔里涌出来，在头顶凝成旋转的星图。
他能感觉到轮回阵的本源正在重塑他的经脉，那些曾经被系统黑绳束缚的地方，此刻像被撕开了一道裂缝，漏进混沌海的风。
识海里的黑绳还在挣扎，但已经细得像根蛛丝——他赌赢了，用因果崩塌的混乱冲散了系统的同化。
陈浩还跪在地上，双手抱头。
他的因果线此刻成了团糨糊，刚才的虚假记忆和真实记忆搅在一起，让他连自己是谁都快分不清了。
玄尘瞥了他一眼，抬脚踢开脚边的《轮回秘录》：\"去告诉你师父，下次要杀我，记得先学会斩断自己的执念。\"
林初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镜刃映出远处的天空——原本湛蓝的天幕上裂开道缝隙，漏出混沌海的灰雾。
更让她心惊的是，雾里有个身影正在凝结：那人穿着绣着河图洛书的玄色长袍，发间插着根缀满道种的骨簪，黄金竖瞳里流转着比归墟更古老的光。
\"那是......\"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玄尘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他能感觉到那道身影的气机，比青鸾更古老，比系统更强大，是归墟里沉睡的存在被因果乱流惊醒了。
他舔了舔后槽牙，嘴角咧开个疯狂的笑：\"来了。\"
林初雪的镜刃\"当\"地掉在地上。
她看见玄尘的因果线此刻彻底解开了所有束缚，像条巨龙冲进混沌海，而那道身影的因果线正缓缓向他延伸——不是敌对，更像某种期待。
\"接下来......\"玄尘抬头望着那道身影，星芒在他眼底炸开，\"就是见证混沌降临的时候了。\"
归墟里的身影停住了。
他望着这个把因果线搅成乱麻的年轻人，黄金竖瞳里闪过一丝赞许。
混沌海的雾漫过来，遮住了他的面容，却遮不住他指尖凝聚的道种——那是能赋予人\"篡改时间\"天赋的至宝。
玄尘的识海里，系统黑绳终于断成两截。
他活动了下手腕，离火残印在掌心烧出个金红色的漩涡。
林初雪的镜刃突然自动飞起，镜面映出他的倒影——此刻的玄尘，眼尾染着星芒，发梢缠着因果线，哪还有半分懒散，分明是头刚撕开牢笼的凶兽。
\"走吗？\"他转头问林初雪。
她弯腰捡起镜刃，指尖擦过镜面的裂痕。
因果律视觉里，玄尘的因果线正与那道神秘身影的因果线交缠，而她自己的因果线，不知何时也缠了上去。\"去哪？\"她笑了，镜刃泛起青光，\"去看混沌降临。\"
远处，神秘身影的嘴角微微扬起。
他抬起手，混沌海里的道种开始沸腾。
一场比因果崩塌更剧烈的风暴，正顺着那道天幕裂缝，朝着三界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