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小皇帝的口谕后,陆明在床上勉强支撑起身子,冲着乾清宫的方向拱手道:“多谢陛下隆恩,陈公公,老夫行动不便,还请您代老夫向陛下转达感激之情。”
“咱家一定转达。对了,陆大人,这些贼子的身份,你是否有什么线索?”
说着,陈俊拿出了那封书信,让陆明看了一下。
“宣州……”陆明看完,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回忆往事,“哎,那时候老夫年轻气盛,查明了宣州边军中的贪腐事件后,便当即上奏朝廷。而这一百多名军官,也是证据确凿,最终才被处以极刑的。”
“在这件事上,老夫做得问心无愧!”
陆明掷地有声地说道。
“哎,我的尚书大人,没人问您有没有愧。我是让你好好地回忆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贼子的线索来。”
“老夫当年只管挖出贪官污吏,至于他们的亲属,倒是没有在意。”
“那怎么可能,这些人难道不用抄家的吗?而且亲眷也没有流放?”
“老夫当年只是一个小小的推官,这种事你以为轮得到老夫来管吗?”
行吧,看来又是一桩投鼠忌器,草草了结的案子。
至于鼠是谁,器又是谁,那陈俊可就不知道了。
“哼,老夫还以为是什么人,原来是这些犯人家属,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有勇气来找老夫寻仇的。”
陆明哼了一声,豪气干云地说道:“陈公公,你不必担心老夫。老夫有这一身浩然正气在,那些贼子们想必也奈何不了老夫分毫!”
“既然如此,那咱家就去跟皇上请旨,将保护大人的人都撤走?”
“咳咳,这倒是不必了,反正……来都来了。”
于是乎,陈俊在陆府住了下来。
他将所有人都分为了三班,轮流守候,自己则带着赵大和秦二牛以及数十名亲信,贴身守护在了陆明的身边。
这老头就算是晚上上茅房的时候,身边都最少有仨人在一旁死死盯着。
有时候想和小妾亲热一下……
这个时候身边倒是没有人,可外面的墙根下面还蹲着好几个。
而且不仅是他,就连陆府的下人出去采买,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以防贼子们偷偷下毒,害了这一把年纪还不知道害臊的老头子。
这弄得陆明是不堪其扰,几次向皇上上折子,请求将他身边保护的人撤去一些。
不过最后都被小皇帝给严词拒绝了。
陆明最后无奈,也只得接受了这个结果——他当然也明白,自己这所谓的浩然正气是挡不住锋利的刀剑,最后还是得靠身边这些悬镜司的番子们来保护。
第二天晚上,众人吃过了晚饭,陆明将陈俊唤到了自己的书房中。
“陈公公,老夫总算搞明白,当年后来的事情了。”
陆明一脸严肃的说道:“当年那一百多名边军将领确实是被明正典刑不假,可他们的亲属最多也就是被判了流放。因为当时这件事闹得很大,先帝也怕杀戮过多,会引起其他边军的不满。所以只斩杀了本人,对于他们的亲属却放过了。”
“可是,后来这些人,也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陈俊一惊:“无一幸免?”
“发给刑部的文书上是这样写的,具体如何,老夫也不得而知了。”
陈俊眉头紧皱。
如果按照刑部文书来看,那那些贪腐将领的家眷确实应该已经死光。
可那来行刺陆明的贼子,又会是何人呢?
陈俊心念电转,张口问道:“那陆大人,如果这些人都死光了,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呢?”
“你是说……”陆明眼睛猛地瞪大,“对方是要杀人……”
“灭口!”
二人不约而同地说出了这个结果。
陆明长叹一声,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开始思索。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道:“边军是一个庞大的派系,其内部关系错综复杂,如果说最大的受益者,那也就是当时的宣州巡抚廖放。”
宣州是长城内的重镇之一,为了抵御北方乌国入侵,朝廷在此设置了巡抚一职,就近节制宣州、录州、永州、兖州四镇兵马。
能担任这一职务的,无不是朝廷大员。
如果真的是这个宣州巡抚的话,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陈俊追问道:“那廖放现在官居何职?咱家怎么没见过他?”
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这个廖放按理说也是六部尚书,起码也是侍郎一个级别的。
“那廖放在三年后,就被乌国刺客刺杀了。”陆明淡淡道。
陈俊眨了眨眼睛:“……当真是乌国刺客?”
“反正当时边军报上来的就是这样。”
陈俊和陆明对视了一眼,陆明笑道:“边军这些年来,几乎已成尾大不掉之势。皇上虽然一直想要整顿边军,可也不敢轻动。老夫大了,以后就要靠像陈公公这样的年轻俊彦,来处理这件事了。”
陈俊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陆大人,其实我看你还是老当益壮的。昨夜咱家脚都蹲酸了,大人依旧雄风依然,当真是令人佩服呀!”
“混账,老夫就说,昨夜的时候总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原来其中就有你!简直不当人子!”
“陆大人,别生气,这不是为了保护你吗?还有,咱家不过是内廷中的一个小太监,伺候皇上皇后才是咱家的老本行,至于您说的整顿边军……还是算了。”
“不不不,老夫觉得,能整顿边军的,唯有陈公公才行啊。”
“你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老夫就没见过比你更缺德的。”
陈俊:“……”
老倌,你确定你不是在骂人?
陆明见陈俊的脸色,哈哈大笑起来:“莫急,莫急。老夫这样说是有原因的。老夫教你一个道理——贪官要奸,清官就要更奸!如那些腐儒一样,如何能对付这些贪官!”
陈俊终于发现,这些文官的厉害之处了。
他们能笑眯眯的,一个脏字都没有地当面骂你。
而且骂完了你,你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更让陈俊感到别扭的是,对于陆明的“夸奖”,他不知道是承认好,还是否认好。
他对自己的定义很清楚——不算什么好人,不过也算不上什么恶人。
他只不过是滚滚历史洪流中,一个随波逐流的不起眼的小人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