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用过午膳后,苏烟正在配置‘醉春风’的解药,忽闻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她抬眸望去,只见慕容辰一袭墨色锦袍立于门前,袖口金线绣着的云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辰王亲自来请苏烟:“王妃,可以出发了吗?”
苏烟放下手中的药,理了理衣襟站起身来。她记得昨日慕容辰说过要带她去见一个重要的人,却始终未说明是谁。此刻见他亲自来请,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好奇与忐忑。
“可以。”她轻声应道,走到慕容辰身侧时又忍不住问道:“我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慕容辰明显怔了一下,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眸子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上心。他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不用,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两人并肩穿过回廊,苏烟悄悄打量着身旁的男人,他今日束发的玉冠格外精致,衬得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愈发俊逸非凡。
府门前停着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布马车,若非车辕上刻着辰王府的徽记,几乎与寻常富贵人家的车驾无异。慕容辰先一步登上马车,转身向她伸出手。
“把手给我。”
苏烟的目光落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她忽然想起昨夜这双手是如何游走在她腰间,不由得耳根发热。
真是妖孽,她在心中暗骂,却还是乖乖将手递了过去。慕容辰的掌心温暖干燥,轻轻一握便将她带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的瞬间,苏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外表朴素的马车内部竟如此奢华——四壁贴着暗纹锦缎,窗边悬着鎏金香囊,最令人称奇的是那铺满整个坐榻的雪白狐皮,毛色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色。
“舒服吗?”慕容辰在她对面坐下,眼中带着几分促狭。
苏烟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柔软的狐毛,诚实地点了点头:“很舒服。”
慕容辰轻笑一声,便不再言语,闭目养神起来。车厢内一时只剩下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和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
苏烟偷偷打量着闭目的辰王。阳光透过纱帘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薄唇微抿,整个人如同一幅精心勾勒的工笔画。
她不由看得入神,低声嘀咕道:“一个大男人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
话音未落,那双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漆黑如墨的眸子直直望进她心底。
苏烟心头一跳,慌忙闭上眼睛装睡,心中默念着现代学来的唯心主义理论——‘只要我不醒来,世界将不存在。’
身侧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接着一股清冽的松木香气逼近。慕容辰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旁,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我的用处,昨天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苏烟耳尖瞬间烧了起来,却仍死死闭着眼睛,连呼吸都屏住了。她能感觉到慕容辰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嘴角似乎还噙着笑意。
马车轻微摇晃着,苏烟原本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竟真的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的头被人轻轻扶住,然后靠上了一个坚实的肩膀。那熟悉的松木香气包裹着她,让她不自觉地蹭了蹭,睡得更沉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在外恭敬道:“王爷,到了。”
“嗯。”慕容辰的声音极轻,似乎怕惊扰了她的好梦。
苏烟却因常年保持的警觉性立刻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竟靠在慕容辰肩上睡了一路,连忙直起身子,掩饰性地整理着鬓角散落的发丝:“到了?”
“没事,困的话你再睡一会。”慕容辰的声音出奇地温柔。
苏烟摇摇头,掀开车帘跳了下去。眼前的景象让她愣住了——他们竟来到了郊外,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树林深处。
慕容辰随后下车,从车夫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苏烟注意到他接过盒子时手指微微收紧,指节都泛了白,显然里面的东西对他极为重要。
“你就在此候着。”慕容辰吩咐车夫。
“是,王爷。”车夫恭敬应道。
苏烟跟上慕容辰的脚步,忍不住问道:“慕容辰,这是哪里?”
慕容辰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沉默地向前走着。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背影显得格外孤寂。最终,他在一个小土堆前停下脚步。
苏烟这才看清那是一座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孤坟,墓碑上的字迹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
“这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慕容辰蹲下身,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拔去坟前的杂草,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对待什么珍宝:“我大皇兄,慕容航。”
苏烟心头一震。她曾听说过这位早逝的皇子,却不知慕容辰与他感情如此深厚。
她默默蹲在慕容辰身旁,帮着他一起清理杂草。杂草的叶片边缘锋利,不一会儿就在她指尖留下几道细小的划痕,但她浑然不觉。
当最后一株杂草被拔除,墓碑上的字迹终于清晰可见——“大皇子慕容航之墓”。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慕容辰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从檀木盒中取出香烛纸钱,动作熟练地点燃。袅袅青烟中,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大皇兄,我已成亲,这便是我的王妃,我带她来看你了。”
苏烟接过一炷香,在墓碑前郑重地拜了三拜:“你好,第一次见面,我是苏烟。”她的声音清澈真诚,没有半分敷衍。
慕容辰侧目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取出几样精致的点心摆在墓前,都是些甜食。
“大皇兄最爱吃桂花糕。”他轻声解释,声音里带着苏烟从未听过的柔软,“小时候我总偷吃他的点心,他从不生气,反而会把自己的那份也留给我。”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苏烟看见慕容辰眼中似有泪光闪动,此刻的他脆弱得像个失去依靠的孩子。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握住他的手。慕容辰的手冰凉,却在她的触碰下渐渐回温。
“皇兄走的那年,我十二岁还不到。”慕容辰望着墓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时他总说待春猎时,要亲手教我控缰纵马,说皇家儿郎该有驰骤草原的胆识...”话音陡然顿住,喉间似被什么堵住,余下的字句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碑前摇曳的烛火里。
苏烟的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连呼吸都带着细刺般的疼。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时,她忽然看见掌纹里洇开的血色。
不是此刻的,是17岁那年守在 IcU 外,被消毒水气味浸泡的深夜,爷爷最后一次握住她的手,枯瘦的指节擦过她手背上的痣,像一片落叶坠地前最后的颤动。
那些被强行封印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突然决堤,监护仪规律的滴响突然拉成尖锐的长鸣,白床单覆盖的躯体轮廓在晨光里泛着青灰,灵堂前摇曳的烛火将所有人的影子都照得扭曲。
她曾以为自己早已在时间里结痂的伤口,此刻正被这具身体的情绪重新撕开,二十一世纪的消毒水味与此刻古旧的檀香味绞在一起,化作喉头腥甜的哽咽。
当她垂下眼,看见自己身上繁复的织锦广袖时,忽然分不清此刻颤抖的是这副躯壳,还是灵魂深处那个在告别仪式上死死咬着嘴唇的女孩。
原来失去至亲的痛从来不会消失,它只是潜伏在血脉里,等着某个相似的瞬间,用同样撕心裂肺的力道,将人重新拽回那场永别的雨幕里。
“他一定很爱你。”她柔声道,“所以才会在天上一直守护着你。”
慕容辰转过头,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那一刻,苏烟仿佛看见了他筑起多年的心墙裂开了一道缝隙,流露出里面最柔软的部分。
“谢谢你。”他低声道,手指轻轻回握,“谢谢你愿意陪我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