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晨光刚透过窗棂,将军府正堂便已响起宣旨太监尖利的嗓音。
杨薇颜隔着两道门帘,听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的开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新做的蔻丹被抠出几道白痕。当 “择于年后二月十六,赐婚五皇子慕容勋与柱国大将军之女杨薇颜” 的字句落下时,她猛地掀翻了身侧的茶盏,青瓷碎片混着残茶溅在锦鞋上,却浑然不觉。
“小姐……” 贴身侍女小桃捧着件狐裘披风,见她只着单衣立在窗前,鬓发凌乱如荒草,不由打了个寒噤。
杨薇颜没有回头,她竟落得要嫁给五皇子的境地。她忽然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闺房里撞出细碎的回音:“二月十六?好个吉利日子,怕是特意挑来让我给苏烟那贱人添堵的吧。”
正说着,房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柱国大将军杨肃黑着脸站在门口,玄色蟒袍上的金线绣纹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他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显然是来 “看管” 女儿的。
“闹够了?” 杨肃的声音像淬了冰,“圣旨已下,婚嫁之事容不得你胡闹。从今日起,你便在房里好好待着,学学规矩,别到了五皇子府丢我杨家的脸。”
杨薇颜猛地转身,脸上那道昨日被掌掴的红痕尚未消退,此刻因激动而涨成了深紫色:“丢杨家的脸?父亲可曾想过,是谁让我落到这步田地?是苏烟,是慕容辰,若不是他们设局陷害,我怎会……”
“住口。” 杨肃猛地一拍桌案,铜胎珐琅笔洗被震得跳起,“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那辰王是你能妄议的吗?我告诉你,从今日起,再敢提‘苏烟’二字,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他顿了顿,语气稍稍缓和,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为父已让人备了些安神汤,你好生歇着。我…… 出去办些事。”
说完,他甩袖而去,两个婆子立刻上前关上房门,隔着门板传来落闩的声响。
杨薇颜望着父亲决绝的背影,忽然瘫软在地,泪水终于决堤。她不是哭自己的婚事,而是恨 —— 恨苏烟抢走了慕容辰,恨慕容辰的无情,更恨自己为何偏偏栽在这对狗男女手里。
离开府后杨肃的乌木马车停在城郊一处僻静别庄前。车夫刚掀开车帘,一女子便踩着碎步迎上来,此人正是苏婉。
此刻见了杨肃,立刻屈膝行礼,声音甜得像掺了蜜:“将军可算来了,奴婢等了您好些时候呢。”
杨肃是行伍出身,最不耐烦内宅妇人的扭捏作态,唯独对苏婉这副乖巧模样毫无抵抗力。
他在苏婉侧脸亲了一下,算是回应,径直走进暖阁。苏婉连忙跟进去,熟练地解开他厚重的大氅,又捧来温热的参茶:“将军一路辛苦,快些暖暖身子。”
杨肃接过茶盏,粗粝的手指蹭过苏婉细腻的手背,心中那点因女儿而起的烦躁顿时消了大半。他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 身段玲珑,眉眼间竟有几分年轻时发妻的影子,只是更添了几分柔弱楚楚。
杨肃看到苏婉,想起女儿此刻在府中歇斯底里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他虽是粗人,却也心疼女儿。昨日那一巴掌,其实他自己掌心也在疼。“唉,” 他放下茶盏,“薇颜那丫头,从小被惯坏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怕是想不开。”
苏婉立刻接话:“将军莫担心,薇颜小姐只是一时气不过。待奴婢去劝劝她,女孩子家的心事,奴婢最懂了。”她说着,竟顺势坐到杨肃腿上,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将军为了家事忧心,奴婢看着也心疼。不如…… 让奴婢去陪陪小姐,也好替将军分忧。”
杨肃被她蹭得心头火起,哪里还顾得上多想,大手一挥:“好,就依你,今日,你便跟我回府。只是那丫头性子烈,你……”
“将军放心,” 苏婉打断他,在他唇上印下一个轻吻,“奴婢有的是法子让小姐消气。”
午时,杨肃带着苏婉回到将军府。他特意屏退了看守的婆子,只让苏婉一人进了杨薇颜的闺房。
屋内依旧一片狼藉,胭脂水粉洒了一地,铜镜被砸出一道裂痕。杨薇颜蜷缩在榻上,怀里抱着个锦缎靠枕,见了苏婉,眼皮都没抬一下:“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苏婉却不介意,自顾自地在她身边坐下,从袖中掏出一方洒了桂花露的帕子,轻轻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杨小姐说什么呢,我是来陪你的。”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将军府的事,我都听说了。那苏烟也太过分了,凭什么她抢走辰王殿下,还要害你落到这般田地?”
“你知道什么?” 杨薇颜猛地坐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她不仅抢走了辰哥哥,还让我身败名裂,如今皇上下旨让我嫁给五皇子,这分明是他们的阴谋,他就是想让我一辈子活在苏烟的阴影下。”
“杨小姐说得是,” 苏婉连连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不过…… 您就甘心这么算了吗?”
杨薇颜一怔,随即苦笑:“不甘心又能如何?我现在被禁足,连府门都出不去,拿什么跟她斗?”
“您别急呀,” 苏婉凑近她,神秘兮兮地说,“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姐姐报仇雪恨。”她见杨薇颜眼中燃起一丝希冀,便继续道,“我听说,两日后苏烟会去报国寺上香。您若是能在那时候……”
“报国寺?” 杨薇颜猛地抓住苏婉的手腕,“你怎么知道?”
苏婉吃痛地 “嘶” 了一声,却依旧笑着:“我也是听辰王府里的下人说的。杨小姐您想啊,报国寺后山僻静,正是动手的好地方。若是能在那里……”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既报了仇,又神不知鬼不觉,岂不是好?”
杨薇颜心想,看来昨晚匿名者信上说的是真的,此时杨薇颜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但片刻后,她又泄了气:“可我出不去府,怎么去报国寺?”
“这好办,” 苏婉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这是‘假死散’,只需一点点,就能让人昏睡十二个时辰。到时您把它下在看守婆子的茶里,待她们睡熟了,便可从后院角门出去。我已让人备好了马车,在城外等您。”
杨薇颜盯着那瓷瓶,手指微微颤抖。杀人?她从未想过。但一想到苏烟和慕容辰恩爱的模样,想到自己被赐婚的屈辱,那点恐惧便被滔天的恨意淹没了。“好,” 她咬牙道,“就按你说的办,苏烟,我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苏婉见她答应,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却连忙握住她的手:“杨小姐您放心,您只要负责把苏烟引到后山就行,一切交给我,只是此事万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
“我明白。” 杨薇颜打断她,将瓷瓶紧紧攥在手中,仿佛那是救命稻草,“你出去吧,时间太久了,免得被人怀疑。”
苏婉点点头,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杨小姐切记,动作要快,两日后,报国寺后山,我等你好消息。”
房门轻轻关上,杨薇颜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决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