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午时。
繁楼门前车水马龙,各色轿辇停了一排。苏烟扶着冬雪的手从马车上下来时,正听见楼里传出阵阵丝竹之声。她抬头望了眼金漆招牌,阳光刺得她眯了眯眼。
“小姐,咱们来得正好。”冬雪替她整理着帷帽上的轻纱,“这天儿热得紧,进了楼里就凉快了。”
苏烟微微颔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纸条。
三日前那封匿名信上的字迹她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却始终辨不出是谁的手笔。只写着“三日后,午时,繁楼天字一号房”寥寥数语。
“走吧。”她轻声道,迈步上了台阶。
繁楼的小二眼尖,见二人衣着不凡,立刻堆着笑迎上来:“这位小姐可有预定?”
“天字一号房。”冬雪上前一步答道。
小二的笑容僵了僵,眼神闪烁:“天字一号?可今日天字一号房并无预定...”
苏烟从袖中取出一块碎银递过去:“三日前定的,劳烦带路。”
银子在阳光下闪着光,小二喉头滚动一下,接过银子揣进怀里,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姐这边请,是小人记错了。”
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上到二楼,拐过一道回廊,最尽头便是天字号房。小二推开门,躬身退到一旁。苏烟迈步进去,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人呢?”冬雪脱口而出。
小二挠头:“这...小人不知,天字一号房确实空了一上午...”
苏烟环顾四周,房间布置典雅,正中一张红木圆桌,靠窗摆着两把太师椅。桌上放着一壶茶,她伸手碰了碰壶身,尚有余温。
“你先下去吧。”她对小二道,“需要时再唤你。”
待小二离开,冬雪立刻关上门,压低声音:“小姐,会不会是有人戏弄咱们?”
苏烟摇头,走到窗前:“茶还是温的,人刚走不久。”她推开雕花木窗,一阵微风挟着街市的喧闹扑面而来。楼下正对着繁楼的正门,视野极佳。
“那咱们...”冬雪话未说完,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队衣着华贵的少女簇拥着一位粉衣女子走进繁楼。那女子头戴金步摇,行走间环佩叮当,正是苏烟的妹妹苏婉。
苏烟下意识往窗后躲了躲,却已经迟了,苏婉恰在此时抬头,与她的视线撞个正着。
“晦气”冬雪小声嘀咕。
楼下,苏婉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转为不屑。她对身边的小姐们说了什么,那群人立刻哄笑起来,不时抬头看向二楼窗口。
“小姐,咱们关窗吧。”冬雪劝道。
苏烟却站着没动,目光落在苏婉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上。那是一块通体赤红的血玉,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她瞳孔微缩,这正是西戎特产的赤血玉,盛京罕见。
“冬雪”她轻声道,“你看那玉佩。”
冬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突然倒吸一口凉气:\"那不是西戎盛产的玉吗?\"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一阵争执声。只见一位小姐正与掌柜理论,声音越来越高:“婉姐姐可是未来的太子妃!你让她在大堂用膳?”
掌柜满头大汗地赔罪:“苏小姐恕罪,今日确实没有包间了...”
“二楼不是有天字号房吗?”苏婉身边一个绿衣小姐插嘴道。
“那间已经有人了。”
苏婉冷笑一声,抬头直视苏烟所在窗口:“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面子。”说罢,拎起裙摆就往楼梯走去。
“糟了”冬雪急得直跺脚,“她上来了”
苏烟反而气定神闲地坐到了太师椅上,端起那壶尚温的茶给自己倒了一杯:“急什么?天字一号房是我们先定的。”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莺莺燕燕的说笑声。门被猛地推开时,苏烟正慢条斯理地啜着茶。
“我当是谁呢。”苏婉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假笑,“原来是姐姐啊。”
苏烟抬眼,目光从苏婉脸上滑到她腰间的玉佩上,又移回来:“妹妹今日好兴致。”
苏婉身后的几位小姐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天字一号房的客人会是苏家大小姐,现在的辰王妃。其中一位黄衣女子小声对同伴道:“不是说苏大小姐不太正常吗?怎么...”
“这位小姐有所不知”苏烟放下茶盏,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你看我现在像是不正常的人吗”
苏婉脸色变了变,随即抬高下巴:“姐姐你一个人,何必占着这最好的包间?不如让给我们?”
“妹妹此言差矣。”苏烟微微一笑,“妹妹我可不是一个人,这不是还有冬雪吗?”
“你”苏婉气得脸颊泛红,上前一步,“苏烟,你别不识抬举,我现在可是太子钦定的太子妃。”
房间内霎时安静下来。冬雪紧张地看向自家小姐,却见苏烟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走到苏婉面前。
“还未过门呢,妹妹,按理说你现在应该还得向我这个辰王妃行礼呢!”她伸手替苏婉理了理微微歪斜的步摇,声音轻得只有姐妹二人能听见,“圣旨一日未下,变数就一日存在。”
苏婉猛地后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什么意思?”
苏烟不答,目光再次落在她腰间的玉佩上:“这玉佩倒是别致,从未见妹妹戴过。”
苏婉下意识用手遮住玉佩:“关你什么事?”
“借我看看可好?”苏烟伸出手,“我最近对玉器颇有研究。”
“不行”苏婉声音陡然尖利,“这是...这是太子所赠,岂能随便给人看!”
苏烟挑眉:“哦?太子殿下何时对西戎之物感兴趣了?”
房间内气氛骤然紧张,苏婉的脸色刷地变白,她身边的小姐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西戎的玉?不是说西域进贡的吗?”
“太子怎么会送这个...”
“听说最近有一些来路不明的西戎人入盛京...”
苏婉猛地转身对同伴们吼道:“都闭嘴”她又转向苏烟,眼中满是怒火:“苏烟,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这玉佩就是太子所赠,你嫉妒是不是?”
苏烟缓步走近,忽然伸手抓住玉佩的丝绦:“是吗?那让我看看太子殿下的品味如何”
“放手”苏婉尖叫一声,用力推了苏烟一把。
苏烟早有防备,侧身避开,但玉佩的丝绦却在拉扯中断裂。赤红的美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摔在地上......
“啪!”
玉佩应声碎裂,一片死寂中,苏婉面如土色,苏烟则盯着地上碎片中露出的一角纸条,瞳孔骤缩。
“小姐”冬雪突然指着窗外低呼。
苏烟转头看去,只见街对面巷口,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正抬头望向这边。见她发现,那人迅速压低帽檐,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他是...”苏烟喃喃道,再回头时,苏婉已经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收拾碎片,试图藏起那张纸条。
苏烟抢先一步捡起纸条,迅速扫了一眼,脸色顿变。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三日后子时,西城门,丞相亲迎。”
“快还给我。”苏婉扑上来抢夺。
苏烟灵巧地退后两步,将纸条攥在手心:“妹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关你什么事”苏婉歇斯底里地喊道:“出去,你们都出去,全都出去。”
她带来的小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出去”苏婉又吼了一声,几位小姐这才慌慌张张地退出房间。
待房门关上,苏婉转向苏烟,眼中满是怨恨:“把纸条还我”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苏烟声音冰冷道:“丞相私通西戎,这是叛国大罪,苏家满门都要受牵连。”
“你胡说”苏婉厉声道:“父亲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苏烟步步紧逼:“妹妹,你偷戴父亲的玉佩出来炫耀,可知道这玉佩是西戎人所赠?可知道父亲与西戎人有勾结?”
苏婉的嘴唇颤抖着,眼中开始积聚泪水:“我不知道,父亲只说这玉佩珍贵,让我在太子面前戴着。”
苏烟深吸一口气,将纸条收入袖中:“今日之事,你我心知肚明。若不想苏家满门抄斩,就回去告诉父亲”她凑近苏婉耳边,轻声道:“他的秘密,不止一人知道。”
苏婉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撞翻了桌上的茶壶。瓷器碎裂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的人,冬雪连忙开门查看。
“小姐”冬雪惊呼:“有人往楼上来了。”
苏烟当机立断,拉着冬雪就往侧门走。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眼呆立原地的苏婉:“妹妹,好自为之。”
二人匆匆从侧楼梯下楼,穿过厨房后门,来到繁楼后巷。冬雪气喘吁吁地问:“小姐,现在去哪?”
苏烟攥紧袖中的纸条,目光坚定:“回王府,此事,必须告诉慕容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