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沉闷的声响。苏烟抬头望了一眼来福客栈斑驳的招牌，油纸伞边缘的水珠连成一线，在她眼前织成一道透明帘幕。
“王妃，小心台阶。”辰王慕容辰伸手虚扶了一下，玄色锦袍的袖口被雨水打湿，呈现出更深的颜色。
苏烟微微颔首，将油纸伞交给身后的侍女冬雪。
客栈门口站着两排衙役，见到辰王夫妇立刻单膝跪地行礼。 刑部主事李大人匆匆迎出来，额头上的汗珠与雨水混在一起。
“下官参见王爷、王妃。这...这现场实在...”李主事的声音发颤，眼神飘忽不定。
慕容辰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带路。”
客栈大堂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气味--血腥味中混杂着某种香料，闻起来令人头晕。苏烟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轻轻掩住口鼻。
“在二楼天字房。”李主事擦了擦汗，“十五个人，全都...下官已经命人封锁了现场，除了仵作外没人动过。”
木质楼梯在他们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二楼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门外站着四名带刀侍卫，见到他们立刻让开一条路。
当房门被推开时，那股气味更加浓烈地扑面而来。苏烟瞳孔微缩，房间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有的倒在桌边，有的仰卧在床上，还有几具叠在一起倒在门口，仿佛临死前想要逃离。
慕容辰眉头紧锁：“十五人挤在一间客房？”
“回王爷，这...”李县令支支吾吾，“下官也觉得很是奇怪。”
苏烟已经取出一副薄如蝉翼的蚕丝手套戴上，这是她特制的验尸工具之一。她蹲下身，开始检查离门口最近的一具男尸。
“死亡时间约在子时到丑时之间”她轻声说道，手指轻触尸体的颈部和手背，“尸僵已经发展至全身，但尚未开始缓解，结合眼下温度...”她掀开死者的眼皮，“角膜中度混浊，符合这个判断。”
慕容辰站在她身后，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所有人都是同一时间死亡？”
苏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快速检查了附近的几具尸体：“初步看来是的。”
她指向一具仰面朝上的女尸，“看她的姿势，死亡时应该正在起身，突然失去意识向前倾倒。”
然后又指向另一具蜷缩在角落的尸体，“而他，似乎是在睡梦中死去，没有任何挣扎痕迹。”
她走向房间中央的桌子，那里趴着三具尸体，桌上散落着酒杯和碗碟。苏烟小心地抬起其中一人的手腕，仔细观察手指和指甲。
“有意思...”她喃喃道，突然凑近死者的耳后，拨开头发仔细查看。片刻后，她转向慕容辰：“你来看这个。”
慕容辰走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死者耳后发际线处，有一个极小的青色刺青，形状像一只展翅的小鸟。
“这是?”
“西戎人的标记”苏烟声音平静，“每个西戎武士成年后都会在隐蔽处刺上部落图腾。这种雨燕图案，属于西戎王庭直属的羽卫。”
房间内一片寂静，连李县令都屏住了呼吸。慕容辰的眼神变得锐利：“你确定？”
苏烟没有回答，而是迅速检查了其他几具尸体的相同位置：“七人耳后有刺青，三人脚踝内侧有，剩下五人...”
她解开一具女尸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一个小纹身，“在这里的，都是西戎人，而且不是普通百姓。”
她走向那具蜷缩在角落的尸体，这次她检查得更加仔细。当她的手滑过死者口腔时，突然停顿了一下。
“冬雪，取我的银针来。”
冬雪立刻从随身携带的木匣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递上。苏烟小心地撬开死者的牙齿，用银针挑出一些残留物。
“马肉”她闻了闻，“还有...狼毒？”她眉头紧锁，“西戎武士出征前会食用特制的马肉干，里面掺有微量狼毒。”
慕容辰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十五个西戎武士，伪装成平民潜伏在我盛京，难道是...”
苏烟继续检查，当她翻动一具较为年轻的女尸时，突然停住了动作，她轻轻抬起死者的头，露出颈部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细线。
“这才是真正的死因”她声音低沉，“所有人应该都有这样的伤口。”
她快速检查了其他尸体，果然在每具尸体的颈部都发现了同样的细痕——极其细微，若不仔细看几乎会被忽略。
“某种极细的金属丝”苏烟用手指虚划了一下，“从背后突然勒住，瞬间切断气管和血管，死亡几乎是即刻的，所以没有挣扎痕迹。”
慕容辰蹲下身，亲自查看了一具尸体的伤口：“什么样的武器能做到这样？”
苏烟沉思片刻：“我听说过西戎有种暗器叫'盘丝'，细如发丝却锋利无比，但...”
她摇摇头，“用这种手法杀死十五名训练有素的武士，凶手要么人数众多，要么...”
“武功极高”慕容辰接上她的话。
苏烟继续检查，当她翻看那具年轻女尸的手时，突然发现她右手食指指甲缝里有一丝不寻常的颜色。
“冬雪，小刀和瓷碟。”
她用精致的小刀轻轻刮下指甲缝中的物质，放在白瓷碟上。那是一丝极细的蓝色纤维，沾染了已经干涸的血迹。
“丝绸”苏烟对着光线仔细观察，“而且是上等的云锦，这种靛蓝染色方式...”她突然停住，眼神闪烁了一下。
慕容辰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异常：“怎么了？”
“没什么”苏烟迅速将纤维收入一个小布袋中，“只是确认这些人确实是西戎人。看他们的牙齿磨损情况，都是常年食用牛羊肉的游牧民族特征。还有...”她指向几具尸体的手掌，“这些老茧的位置，是长期使用弯刀和弓箭留下的。”
她站起身，环顾整个房间：“十五名西戎精锐武士，被同一人或者同一组织用特制细丝武器在几乎同一时间杀死。凶手对他们很了解，知道检查常规部位找不到刺青，所以...”
她指向那具锁骨下有纹身的尸体，“连这样隐蔽的标记都没能逃过。”
慕容辰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杀人灭口。”
苏烟轻轻点头：“很可能他们已经知道行动暴露了。”
李主事终于忍不住插话：“王、王妃，下官愚钝，这些西戎人为何会聚集在此...”
苏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向房间的窗户，窗户紧闭，但窗棂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
她仔细检查后，从其中一道划痕中取出一小片金属碎片。
“王爷，您看这个。”
慕容辰接过碎片，在光线下观察：“像是某种暗器的尖端。”
“而且是淬了毒的”苏烟补充道，“我怀疑凶手是从窗户进来的。”她指向地面的血迹分布，“看这里，大部分尸体都朝向门口，但致命伤都是从背后造成的。凶手可能先解决了守在窗边的人，然后...”
她突然停住，目光落在床下露出的一角布料上。示意侍卫帮忙移开床板后，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套完好的女子服饰和几件首饰。
“这是...”苏烟展开那件衣裙，样式明显是盛京贵族女子的日常着装。她检查了首饰，在其中一枚银簪的末端发现了机关——轻轻旋转，簪子中空的部分可以藏匿小件物品。
慕容辰的表情变得极为严肃：“他们有可能伪装成我国贵族。”
苏烟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什么，快速回到那具年轻女尸旁重新检查她的手指和指甲。这次她更加仔细，甚至用银针探查指甲下的每一丝缝隙。
“找到了...”她轻声道，从指甲深处挑出几乎不可见的一丝金色粉末。
“这是什么？”慕容辰凑近问道。
苏烟将粉末放在白瓷碟上，滴了一滴随身携带的药水。粉末立刻变成了淡紫色。
“金粉”她声音凝重，“产自西戎雪山深处的一种稀有矿物，研磨成粉后加入特制墨水，用于书写最重要的密函，遇水不化，遇火不焚，只有用特定的药水才能显现。”
慕容辰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你是说...”
“这些人在传递或接收某种重要信息”苏烟站起身，环顾整个血腥的房间，“而有人不想让这个消息传出去”
她走向房间中央的桌子，仔细检查每一个杯碗。在一个倒扣的茶杯内侧，她发现了极少量残留的液体。用银针蘸取后，银针立刻变黑。
“剧毒”苏烟皱眉，“但奇怪的是，死者体内没有中毒迹象。”
慕容辰思索道：“也许是凶手自己准备的，以防失手？”
苏烟正要回答，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瓦片被踩踏的声音。
慕容辰显然也听到了，一个眼神，两名侍卫立刻冲向窗户。
窗户被猛地推开，外面只有空荡荡的屋檐和连绵的雨幕。但苏烟敏锐地注意到，窗台上有一处水痕与众不同，呈现出一个清晰的部分脚印。
“有人在外面偷听”她低声道，“而且刚离开不久。”
慕容辰立刻下令：“封锁客栈周围所有街道，搜查任何可疑人物”
侍卫们迅速行动，脚步声在木质走廊上回荡。
苏烟回到尸体旁，继续她的检查，现在她更加仔细地搜寻任何可能的线索。
在一具男性尸体的腰带夹层中，她发现了一张被折叠得极小的纸条。纸条上写着几行西戎文字，苏烟勉强能辨认出几个词：“子时...西门...”
“看来他们今天本来有计划行动。”她将纸条递给慕容辰。
慕容辰看完后，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很有可能这就是阿羌的同伙。”
苏烟继续检查，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当她的手滑过一具尸体腰间时，感觉到一个不寻常的凸起。解开衣物后，发现死者腰间绑着一个特制的皮囊，里面装着几颗蜡封的药丸。
“曼陀罗丸”苏烟小心地捏碎一颗的蜡封，闻了闻后确认，“大剂量服用会破坏人的神经系统，产生幻觉让人失去意识，任人摆布。”
慕容辰眼中怒火更甚：“他们打算对谁使用这个？”
苏烟没有回答，因为她突然注意到一个之前忽略的细节，所有死者的鞋底都异常干净，完全没有京城这几日下雨应有的泥泞。
“这些人不是从外面来的”她恍然大悟，“他们就藏在这客栈里，可能已经住了好些天了。”
李主事闻言大惊：“这...这怎么可能？每月朝廷都会派人检查各客栈的住客登记。”
苏烟冷笑一声：“李大人真觉得西戎密探会用真实身份登记？”
她走向房间的衣柜，打开后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但衣柜底板有些松动。掀开后，露出一个暗格，里面堆满了各种大梁服饰，从商人到农夫，甚至还有两套官差的衣服。
“他们随时可以变换身份”慕容辰声音冰冷，“在我们眼皮底下活动。”
苏烟突然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如果西戎已经渗透到这种程度，那么京城里还有多少他们的眼线？今天这十五人的死，究竟是终结，还是某个更大阴谋的一部分？
“王爷，我们需要彻底搜查这间客栈，还有...”她犹豫了一下，“可能需要重新审查近期所有进出京城的记录，特别是来自西北方向的商队。”
慕容辰点点头，正要下令，突然长风急匆匆跑来：“王爷，在西厢房发现一个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