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汉卿带着一身机油味儿冲进雷宜雨在长江通信大厦顶层的办公室时,雷宜雨正用放大镜仔细研究一份刚从达累斯萨拉姆传回来的塞伦盖蒂部落地质勘探报告——瘦猴的人在那儿发现了点“有趣”的复合矿物痕迹。
“雷总!成了!东湖高新二厂那条最后的二手线,跑通了!今天早上六点十八分,第……第1000万台!”徐汉卿的声音里压着惊雷般的激动,这位平日里沉迷图纸和仪器的技术狂人,此刻激动得像个抢到糖果的孩子,眼镜片后面泛着红丝,显然也是熬了通宵。
雷宜雨的手指微微一顿,放下放大镜,抬起头。连日奔波、应对危机的疲惫似乎在这一刻被冲散了大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嘴角也下意识地扬了扬。他等的就是这个数字,一个足以震动整条产业链,让三星、诺基亚那些傲慢的巨头都得重新掂量的数字。
“老徐,”雷宜雨站起身,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通知下去,两小时后,光谷二厂厂房,搞个像样的仪式。低调,但要所有人都感受到分量。尤其是那些在二厂、靠着老吴那些‘破烂玩意儿’改装的产线干活的兄弟姊妹们。”
“明白!”徐汉卿用力点头,转身就要跑出去安排。苏采薇恰好推门进来,一身干练的职业装,手里抱着一沓文件。
“宜雨,媒体那边,包括董局介绍的几个喉舌都联系好了,口径按你的意思,‘响应手机下乡,助力百万就业’。蔡明介那边刚飞了函件过来,联发科芯片新季度的优先供应和价保协议初稿也传真到了,还特别‘感谢’我们在芯片危机中的‘成熟处理经验’。”苏采薇的语气带着一丝揶揄,她把协议放在桌上,目光看向雷宜雨,带着询问,“现场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董局和老魏可能会派人‘路过’看看。”
雷宜雨拿起那份价保协议扫了一眼,随手丢回桌面:“呵,老蔡这是挨了打学会递糖了。仪式……搞点实在的,让组装车间把那些边角料但品相好的主板收拢一批。另外,通知吴叔,把他那个宝贝‘百宝箱’里压箱底的几块原装武钢老标号特种钢板带来。哦,还有,让采办科去定制一批镀金的工牌,牌子要大,字要显眼,就刻……‘制造脊梁’!”
江城光谷,东湖高新技术开发区。平日里机器轰鸣的庞大厂房今日气氛更是炽热。巨大的横幅垂下——“热烈祝贺长江通信光谷二厂第1000万台手机荣耀下线”,红底金字,在明亮的顶灯光芒下熠熠生辉。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装饰,但整齐列队的工人们身上崭新的厂服、脸上洋溢的笑容和那股子挺直的腰杆劲儿,构成了一种无声但格外震撼的气场。
下岗再就业的工人占了很大一部分,尤其是那些从老吴手里那些“二手线”、“改装线”上熬过来的技术骨干,此刻眼里的光最亮。瘦猴穿着骚包的花衬衫,带着几个“猴崽子”在人群里穿梭,维持着秩序,不时朝着台上站着的雷宜雨挤眉弄眼,压低嗓门喊:“宜雨哥,架势!这架势贼敞亮!”
老吴,吴大拿,正咧着嘴,像个门神一样守在仪式台旁侧一个盖着红布的神秘物件旁,手里摩挲着他那个比儿子还亲的旧扳手,眼神感慨万千。今天他特意刮了胡子,身上那套蓝色工装洗得泛白却干干净净。
苏采薇、徐汉卿、赵三强等核心团队分立雷宜雨两侧。雷宜雨站在台上,简单的白衬衣黑西裤,但气势沉凝如山。他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朴实的、沾着汗水却精神奕奕的脸,抬手轻轻压了压。
喧嚣的厂房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机械运行的背景音。
“兄弟姐妹们!”雷宜雨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清晰有力地回荡在巨大的空间里,没有丝毫官腔,只有一种砸到肉里的实在,“今天这场面,不是给我老雷脸上贴金,是给你们每个人的手上、心上、汗珠子上,刻上的勋章!”
“咱们这一千万,怎么来的?”他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子狠劲,“是蹲在黑市让人撵得跟耗子似的倒国库券那会儿就想着的吗?是在汉正街摊子上顶着日头雨点叫卖时惦记的吗?是在期货市场跟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搏命时能料到的吗?”
他自问自答:“都不是!是咱们从一穷二白里趟过来的!是从三星釜山那帮孙子暗地里使绊子、想一棍子敲死咱的时候,硬是用老吴改的二手线、老徐翻出的‘鳞甲’旧图纸顶上去,拼出来的!”他说这话时,目光扫过徐汉卿和老吴,两人眼中都有光闪动。工人们也爆发出共鸣的掌声。mtK断供那晚的紧张与绝地反击,老人机变身爱心呼叫器的奇思妙转,都还历历在目。
“从咱被某些人笑称‘山寨’,到埃及四卡槽‘奇迹’卖疯,到非洲大酋长拿象牙换咱的定制机,”雷宜雨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嘲讽,“再到咱们长江·龙盾的频段在雅典奥运会的干扰源眼皮子底下,稳如老狗!这一切的核心是什么?是你们手里打磨的每一个零件,组装的每一颗螺丝,检验的每一块主板!”
他大步走到台中央那个盖着红布的巨大物件旁,示意老吴和瘦猴搭手。红布被猛地揭开!
全场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一块巨大的、由无数块报废但擦拭得锃亮的主板,严丝合缝拼接而成的中国地图!主板上的走线、芯片、接口宛如山川河流、城市经络,在灯光下流淌着金属的冷硬光泽和一种工业的美感。地图下方,一行用更加特殊、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钢板切割而成的魏碑大字,如钢铁脊梁般挺立:
“脊梁何铸?——百万精工造神州!”
这钢铁拼图的材料,正是老吴带来的那块压箱底的武钢老标号特种钢,其坚硬耐磨、不易变形的特性,曾是武钢一个时代的骄傲象征。看着它被赋予新的意义,老吴这个老钳工鼻子一酸,粗糙的手背飞快地抹了下眼角。
“看见没有?”雷宜雨指着那巨大地图和钢铁大字,声音斩钉截铁,“谁说咱们‘山寨机’里装不了‘中国心’?谁说咱们用二手线就干不出百万精品的奇迹?这块铁板,是武钢兄弟用炉火锻打的魂!这一百万台手机,是咱们光谷的兄弟们、姐妹们,用双手磨出来的皮,用肩膀扛起来的梁!这,就是新时代的脊梁!”
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欢呼几乎要掀翻厂房屋顶。许多上了年纪的老工人,尤其是经历过国企辉煌又跌落谷底的下岗工人,看着那地图和字,眼圈都红了,用力地拍着手掌,拍得手心通红。
这时,苏采薇上前一步,手里托着一个盖着红绒布的金色托盘。
“宜雨哥!”瘦猴非常有眼色地高喊了一声,“吴叔快上啊!”
老吴被几个年轻人半推半请地簇拥到台前,紧张得手足无措,差点被麦克风线绊倒。
雷宜雨从苏采薇托着的盘子里,拿起一面比普通工牌大了两倍、沉甸甸的镀金工牌。纯金的基底在灯光下流淌着奢华内敛的光芒,上面用遒劲的字体刻着四个大字:
“制造脊梁”
他走到那位穿着洗得发白蓝色工装、站在最前排显得有些拘谨的中年女工张桂芬面前。
“张师傅,”雷宜雨的声音放缓,清晰地通过麦克风传出,“都认得吧?咱二厂的老班长张桂芬大姐!十年前,武钢三产公司审计风暴那会儿,第一批下岗名单里,就有她男人李师傅的名字,是为抢救厂里设备被轧断一条腿的李爱国师傅!”
人群瞬间安静,无数目光聚焦在张桂芬那张饱经风霜却挺直的脸上。
“李大哥的腿,是为了国家财产折的。张大姐下岗后没一句抱怨,靠着缝缝补补拉扯大俩孩子,送回了学校。去年老吴搞这个‘光谷手机二次创业特训班’,她是第一个报名的,四十五岁的年纪,愣是咬着牙从头学起,现在是她那条新组装线的‘定海神针’,带出来的徒弟上手快出错少!”雷宜雨说着,将那块沉甸甸的镀金牌,双手托起,郑重地递到张桂芬颤抖的手中。
“今天,这块牌子,‘制造脊梁’,张大姐,给你!你是咱们长江通信所有兄弟姐妹的榜样!是咱光谷,不,是咱中国千万产业工人的一份子!你的名字,张桂芬,跟李爱国大哥,跟咱们厂所有流汗不流泪的兄弟姐妹们一起,是托起这百万台手机,托起这山河地图的根基!”
张桂芬捧着那面闪亮的金牌,看着上面“制造脊梁”四个字,再看着雷宜雨真挚的眼神,听着台下如雷的掌声,积蓄了太多年的委屈、坚韧、自豪瞬间化作滚烫的热泪奔涌而出。她张了张嘴,激动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把头埋下去,深深鞠了一躬。无数相机灯光闪烁,记录下这动情一幕。
仪式进行到末尾,雷宜雨正准备再勉励几句,一个工作人员快步走到苏采薇身边低语了几句。苏采薇不动声色地凑近雷宜雨:“宜雨,董局电话打到老魏那儿了。董局说,‘动静搞挺大,那块铁板地图,拍个清晰照片传一份给他看看’。另外,董局提醒,‘东西’和‘老兵’,老魏都按你说的准备好了,让你放心。他说他就在看咱们现场直播,拍得挺‘热闹’。”
雷宜雨微微颔首,眼角余光仿佛穿透人潮,扫向了厂房某个挂着摄像头的角落。他知道,那里冰冷的镜头后面,一定有两双或更多眼睛在默默关注着这里——一双来自董天代表的某个领域,另一双来自那个神秘的老魏代表的某些力量。他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对着虚空,或者说是对着那隐藏在黑暗中的镜头,无声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说:放心,都准备着。
仪式散场,人群的余热未消。雷宜雨站在那块由无数“淘汰主板”拼成的中国地图前,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冰冷的金属纹路。他身后是喧嚣退去的巨大厂房,远处是新调试的产线缓缓启动的嗡鸣。徐汉卿站在他身边,看着那地图低声道:“雷总,下一步,咱这背靠着百万产能和非洲、奥运两块跳板,要不要…”
雷宜雨打断他,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遥远的北方,那里有即将开启的世界盛会,也有深藏在地表之下的战略命脉——“西气东输”的管线巨龙正在蜿蜒,更远的地平线上,仿佛还有未可知的震动和悲怆……他收回目光,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和一丝深沉的凝重:
“根基稳了,翅膀硬了,风也快来了。老徐,通知采薇、老吴,盯紧所有华强北和联发科过来的方案库存和芯片备货。另外,你和小强亲自跑一趟深圳华强北和联发科总部,把我们新的合作计划给他们送去。‘西气’工程那边配套的通讯保障需求,让赵三强带技术支援小组去接触。”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些,“还有,让瘦猴把人洒出去,北边……尤其是那几条线周边,留意所有异常信息,包括天气和地质报告,一级密报,直达我这里。”
徐汉卿心神一凛:“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雷宜雨点点头,再次看向那主板拼成的山河图景,眼神复杂,如同一位即将指挥千军万马奔赴沙场的统帅,又像是一个站在命运洪流前,试图用凡人之手力挽狂澜的孤独守望者。手机下线仪式的喧嚣庆典过后,更深重的风暴,似乎已在他的嗅觉里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