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汉口码头蒸腾着未散的暑气,柏油路缝隙里溢出的积水倒映着霓虹灯碎片。雷宜雨将张朝阳那份被雨水晕染的传真折好塞进西装内袋,指尖残留的油墨痕迹在路灯下泛着蓝光。三天前那批贴着“防汛物资”标签的Ibm服务器已接入兴隆网咖的后院机房,此刻正吞吐着搜狐邮箱崩溃前最后的数据残片。
“雷总,中关村第二批货到了。”刘强东踩着积水跑来,蓝白条纹poLo衫后背洇出汗渍,手里攥着张缺角的提货单,“但硬盘全被海关扣在广埠屯,说是要查走私批文。”
雷宜雨眯眼望向江面,一艘锈迹斑斑的货轮正鸣笛驶过。他想起昨天在楚天网吧二楼,那些下岗工人子弟盯着doS界面时茫然的眼神——这些连dir命令都要学三天的年轻人,却是他计划里最关键的活体数据源。“让林薇把仓库里那批联想键盘拆了,”他突然转身,“键帽底下贴序列号,就说……是长江委抗洪抢险指挥部的备用设备。”
汉正街老键盘厂的车间里,周鸿祎正蹲在流水线末端调试3721插件。生锈的传送带咔哒作响,塑料熔解的气味混着霉斑爬上墙壁。“老周,你这代码写得跟蟑螂爬似的。”鲍岳桥踹开半掩的铁门,怀里抱着联众游戏的新安装包,“文化厅的人刚查完‘Java测试’,现在要封所有带外链的弹窗。”
雷宜雨弯腰捡起地上一颗灰白的键帽。这家曾经年产二十万键盘的国营厂,如今只剩三条瘫痪的生产线和三十多个拿不到遣散费的老工人。他拇指摩挲过键帽边缘的毛刺——三个月前武钢废钢渣里淘出的那批AbS塑料,此刻正在注塑机里重新熔成1999年最廉价的财富符号。
“王志东的新浪论坛改版好了?”他忽然问道。
“改个屁!”周鸿祎扯开缠在风扇上的红色电线,“电信局那帮孙子非要我们备案,我说这是防汛指挥系统,他们就要看长江委的盖章文件……”话音未落,雷宜雨已经掏出张盖着鲜红印章的纸拍在控制台上。
江汉路37号仓库的吊扇转得像要散架。林薇指挥女工们将《Java编程思想》的盗版书塞进印有“亚马逊推荐”的腰封,刘强东蹲在角落给Ibm服务器焊备用硬盘。雷宜雨掀开蒙着防尘布的箱子——三百台从键盘厂抢救出来的薄膜键盘,键帽下藏着联众游戏的安装引导程序。
“张朝阳的蚀刻机明早到港。”鲍岳桥凑过来低声道,“但他要先看网吧学员的键盘热力图……”
“热力图?”雷宜雨轻笑一声,从西装口袋掏出软盘插进服务器。屏幕上立刻跳出密密麻麻的彩色斑点,那是下岗工人们在doS界面反复敲击F5键留下的痕迹。“告诉他,这是中国第一代网民的肌肉记忆。”
窗外突然炸开闷雷,暴雨再次倾泻而下。刘强东慌忙去关仓库天窗时,雷宜雨正用美工刀划开一箱键盘的封装。塑料薄膜撕裂的脆响里,他想起前天在光谷大道看到的场景:二十个穿着“长江速运”马甲的年轻人,用刚学会的copy命令将联众游戏装进深圳华强北的山寨机——这些键帽底下贴着序列号的键盘,明天就会成为纳斯达克分析师眼里“中国互联网渗透率”的实体凭证。
深夜的酒局上,张朝阳用筷子蘸着二锅头在餐巾纸上画搜狐的股权结构图。“老雷,你这批‘防汛特供’键盘……”他醉醺醺地指着窗外那辆满载键盘的卡车,“要是能记录用户敲击频率,我拿5%股权换!”
雷宜雨慢条斯理地剥着盐水花生。桌上摆着王桂芳用化工厂废料调制的光刻胶样品,在吊灯下泛着诡异的紫光。“键盘只是载体。”他把花生壳排成纳斯达克的字母缩写,“我要的是他们敲出来的——时代节拍。”
酒过三巡,周鸿祎突然红着眼眶摔了酒杯:“雷宜雨你他妈就是个倒爷!倒腾完钢渣倒键盘,现在连我们写代码的都要被你……”
“错了。”雷宜雨把最后一粒花生抛进嘴里,齿间碾出清脆的碎裂声,“我是把你们写的代码,变成能喂饱下岗工人的馒头。”
雨夜里,卡车碾过积水驶向码头。车斗里那批贴着“长江委抗洪物资”封条的键盘,键帽底下藏着联众游戏的安装程序、3721的插件接口、以及雷宜雨为1999年互联网寒冬准备的最后一捆干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