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正街的梅雨季总是带着一股铁锈和霉味。
雷宜雨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一张被江水浸湿的《长江航运事故通报》。报纸上的铅字已经晕开,但“鄂航货117号触礁沉没”几个大字依然刺眼。
“雷哥,查清楚了!沉的是艘运糖船,五吨白糖全泡了水,航运公司正急着找人打捞!”
彩凤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账本上被红笔圈出的数字触目惊心——白糖黑市价已经涨到三块五一斤,可仓库里囤的货早被周瘸子卡着水路出不去。
“打捞权?”雷宜雨眯了眯眼,弯腰从痰盂底抽出一张泛黄的《防汛应急物资征调令》,落款日期是去年抗洪表彰大会当天,“航运公司要价多少?”
“两万!”大建啐了口唾沫,“可周瘸子的人已经去验货了,说那糖泡了长江水,狗都不吃!”
角落里,新收编的退伍潜水员孙铁柱突然出声:“雷老板,我在水警干过,鄂航117号沉在燕子矶回流区——那地方江底有暗涡,捞货的绳子都能绞断。”
哑巴张“啊啊”比划着,突然从工具箱底层翻出本《长江航道疏浚记录》,翻到夹着烟壳纸的那页——去年七月,同一位置沉过一艘运煤船,打捞队赔得裤衩都不剩。
雷宜雨没说话,抖开湿漉漉的航运通报。背面的小广告栏里,一则启事被红笔圈了出来:《国营武汉食品厂急聘白糖供应商,汛期特供,现金结算》。
汉正街23号仓库的吊扇吱呀转着,二十个裹着油布的防汛沙袋堆在墙角。
“白糖遇水结块,但只要没溶化,就能提纯。”苏晚晴推了推眼镜,试管里的浑浊液体正缓缓析出晶体,“食品厂要的是‘汛期特供’概念——长江水泡过的糖,反而能打‘天然消毒’的卖点。”
大建抡起铁锹劈开沙袋,白花花的粗盐颗粒簌簌滑落——这是上周从盐业公司仓库“捡漏”的等外品,杂质多得能划破喉咙。
“用粗盐当过滤层。”雷宜雨抓了把盐粒撒进搪瓷浴缸,混着江水的白糖块一倒进去,立刻嘶嘶作响,“孙哥,你带人改造两艘渔船,船舱加装过滤网。”
老吴灌了口枝江大曲,酒气喷在湿漉漉的糖块上:“宜雨,周瘸子要是知道咱们要抢这单……”
“他当然知道。”雷宜雨冷笑,从痰盂底抽出半张被江水泡烂的货单——周氏贸易的印章还粘在上面,“这船糖本来就是他的,只不过走的是‘防汛物资专用通道’,没缴税。”
燕子矶的江面泛着诡异的油光。
雷宜雨站在改装过的渔船上,看着孙铁柱带人潜入浑浊的江水。潜水员的氧气软管连着船上的鼓风机——那是用武钢废料仓里捡的汽车发动机改的,噪音大得吓跑半江鱼虾。
“雷哥!捞到了!”大建突然吼了一嗓子。
起重机的铁链嘎吱作响,一个锈蚀的货舱缓缓出水。舱门被水压挤变了形,但缝隙里渗出的不是江水,而是黏稠的糖浆——五吨白糖在舱里融了又凝,已经结成琥珀色的巨块。
“砰!”
货舱砸在甲板上的瞬间,雷宜雨已经掀开过滤池的盖子。粗盐层簌簌震颤,糖浆流过时,黑褐色的杂质像被磁铁吸住般滞留在盐粒间。
“纯度够吗?”彩凤捏着食品厂的质检单,手指微微发抖。
苏晚晴的试管对准阳光,析出的晶体像碎钻般闪烁:“92.7%——比国标一级白糖还高0.2个百分点。”
武汉食品厂的采购科长捏着样品袋,指尖搓了搓晶粒:“小雷啊,这糖……真是长江里捞的?”
“千真万确。”雷宜雨敲了敲痰盂,孙铁柱立刻抬进来一块没过滤的原糖——江底的螺壳还嵌在糖块里,活像块化石。
科长突然压低声音:“可周主任说这批糖被柴油污染了……”
“柴油?”雷宜雨弯腰从痰盂底抽出一份《长江水质监测报告》,红笔圈出“燕子矶段——水质一类,适宜饮用水源”的结论,“您要不信,我现在就泡一杯糖水喝?”
科长喉结滚动,突然瞥见样品袋上贴的标签:《汛期特供糖——长江天然净化》。
周瘸子站在食品厂仓库外,脸色比霉变的糖还难看。
他手里攥着刚截获的雷氏出货单,可厂区里飘来的却是熬糖的甜香——二十口大铁锅正咕嘟咕嘟冒着泡,工人们往锅里撒的不是活性炭,而是粗盐。
“姓雷的!”刀疤脸刚冲出厂门,三辆工商局的边三轮已经堵住去路。带队的小科长晃着封皮烫金的《防汛物资管理条例》:“周老板,您那艘‘鄂航117号’的航运记录有点问题啊……”
雷宜雨站在江堤上,看着最后一车白糖驶入食品厂。
痰盂底粘着的半张货单已经泡烂,但周氏贸易的印章依然清晰——那是上周暴雨夜,他从周瘸子小姨夫的公文包里“借”来的。
江风裹着水汽扑面而来,带着一丝久违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