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正街的梅雨季终于迎来短暂的喘息,江面上浮着一层薄雾,像是老天爷刚哭完,还没来得及擦干眼泪。雷宜雨蹲在码头边的水泥墩上,手里捏着半截被江水泡烂的芦苇杆——那是昨天从周瘸子溃堤的防汛段冲下来的,杆芯里还塞着半张被水浸透的货单,墨迹晕染成一片模糊的蓝。
“雷哥,查清楚了!”彩凤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冲过来,算盘珠子撞得噼啪响,“周瘸子的船队昨晚在九江锚地停了一夜,今早开走时,甲板上多了二十吨螺纹钢!”
大建抡起扳手砸向生锈的铁链,火星子溅到老吴的酒壶上:“狗日的!咱们的货还在武汉港压着,他的船凭什么能先到?”
雷宜雨没急着说话,弯腰从痰盂底抽出一张皱巴巴的《长江航运报》,头版角落里印着则小新闻:《长江中下游锚地拥堵,货轮平均滞留48小时》。他眯了眯眼,指节敲了敲报纸上的锚地分布图——密密麻麻的红圈像是一张蛛网,覆盖了从武汉到上海的整条水道。
角落里新收编的退伍通讯兵王铁柱突然出声:“雷老板,锚地有问题。”他摊开一张泛黄的航道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满了记号,“九江锚地的水深明明够,可周瘸子的船偏要挤在浅滩区,还熄了火。”
哑巴张“啊啊”比划着,从工具箱底层翻出一本《船舶信号灯手册》,翻到夹着烟壳纸的那页——上面潦草地画着几组灯语组合,明灭间隔像是某种密码。
彩凤眼睛一亮:“雷哥,他们在用信号灯传消息!”
老吴灌了口枝江大曲,酒气混着江风里的腥味喷在图纸上:“宜雨,要不……咱们也搞一套?”
“不。”雷宜雨冷笑一声,指尖点了点痰盂底层的半张港币,“咱们给他来个‘灯下黑’。”
九江锚地,深夜
周瘸子的货轮“长江号”静静地泊在浅水区,船尾的信号灯有规律地闪烁着,明三暗一,像是某种默契的接头暗号。刀疤刘蹲在甲板上,手里捏着刚译完的纸条:“螺纹钢,武汉港压价两成,明早卸货。”
船舱里,周瘸子叼着雪茄,眯眼看向江对岸——雷宜雨的船队还堵在武汉港,动弹不得。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姓雷的还想跟老子玩水路?长江上的规矩,他得再学十年!”
话音未落,船身突然猛地一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上了。刀疤刘踉跄着冲进来:“大哥,不好了!江上漂来一堆浮标,全他妈闪着跟咱们一样的灯语!”
周瘸子冲到船舷边,瞳孔骤缩——漆黑的江面上,几十个自制浮标随着波浪起伏,每个顶端的信号灯都诡异地模仿着“长江号”的闪烁频率。更可怕的是,远处那些本该属于不同船队的货轮,此刻竟齐刷刷地调转船头,朝着完全相反的航道驶去!
“中计了!”周瘸子一脚踹翻茶几,“雷宜雨在灯语里掺了假消息!”
汉正街23号仓库,凌晨
王铁柱戴着耳机,手指飞快地敲击着自制电台的旋钮,扬声器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摩斯电码。彩凤蹲在一旁,算盘珠子随着解码节奏噼啪作响:“雷哥,武汉港的螺纹钢报价已经乱了,有人按周瘸子的‘假消息’疯狂压价,实际库存根本不够!”
大建抡起扳手哈哈大笑:“狗日的自己挖坑自己跳!现在全江的船老大都以为武汉港压货,全往九江挤,结果九江锚地堵得连舢板都过不去了!”
雷宜雨没说话,弯腰从痰盂底抽出一沓电报——全是各港口刚发来的货单,上面“武汉港”三个字全被红铅笔圈了出来。他冷笑一声,将电报扔进搪瓷缸里,浇上半壶开水。
纸张遇热,原本空白的边角竟浮现出一行小字:“武汉港无货,急转宜昌。”
“彩凤。”雷宜雨敲了敲搪瓷缸,“通知咱们的船队,现在去宜昌装货——按市价七成收。”
九江锚地,黎明
周瘸子的“长江号”还困在浅滩区,船底已经被浮标缠住的锚链刮得咯吱作响。刀疤刘哭丧着脸冲进船舱:“大哥,武汉港那边传来消息,螺纹钢全被雷宜雨的人包圆了!咱们的买家现在吵着要违约金!”
周瘸子猛地砸碎雪茄盒:“不可能!他的船明明还在……”
话没说完,甲板上传来一阵骚动。周瘸子冲到舷窗边,只见江雾中,三艘挂着“雷氏物流”旗的货轮正悠闲地驶过主航道,甲板上堆满了印着武钢标志的螺纹钢。
更刺眼的是,每艘船的桅杆上都挂着一盏特制的信号灯——明灭规律正是周瘸子昨晚发出的“假密码”。
汉正街码头,正午
雷宜雨站在刚卸完货的甲板上,手里捏着周瘸子被迫低价抛售的货单。王铁柱正带着几个退伍兵调试新改装的信号灯发射器,哑巴张“啊啊”比划着,将一摞刚译完的灯语记录塞进痰盂底层。
彩凤的算盘打得震天响:“雷哥,这波咱们净赚十二万,还白捡了周瘸子三条船的航道优先权!”
老吴灌了口酒,醉醺醺地咧嘴:“宜雨,你这招绝了!现在整条江的船老大都认咱们的灯语,周瘸子以后放个屁都得先看咱脸色!”
雷宜雨望向江心——那些浮标还在随波起伏,灯语却已换成了新的密码。他踢了踢脚边的搪瓷缸,缸底粘着的半张《长江日报》上,一则小新闻被红笔圈了出来:《邮电局拟升级电报系统,预计1991年投入使用》。
“铁柱。”雷宜雨头也不回地说道,“明天去找邮电局的老同学喝个茶——就说咱们有套‘更快的传信法子’,想跟国家换点政策。”
江风呼啸,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