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宜雨站在民众乐园仓库的角落里,指尖轻轻敲击着搪瓷浴缸的边缘,缸底残留的钢渣粉末在煤油灯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浴缸旁堆满了从武钢废料场“借”来的0327批次钢渣,林维生正蹲在地上,用钢锉小心翼翼地研磨样本,金属碎屑簌簌落下,在搪瓷缸底部积成一层细密的灰黑色粉末。
“雷哥,这玩意儿真能提纯?”大建蹲在一旁,手里攥着一本《冶金工业手册》,满脸狐疑,“武钢的工程师都搞不定,咱们用个破浴缸就能行?”
雷宜雨没回答,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图纸,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酸浸法的化学反应式——这是他从武大化学系的废纸篓里翻出来的,边角还沾着咖啡渍。他指尖在“电解法”三个字上轻轻一划:“红港汉斯用的是酸浸,污染大、成本高,咱们换个路子。”
——三天前,他们从武钢废料场“借”来的0327钢渣样本已经确认含钒1.8%、钛1.2%,但如何低成本提纯仍是难题。周瘸子和刘振业虽然栽了,但红港汉斯背后的外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
老吴叼着烟凑过来,眯眼打量浴缸里的钢渣粉:“雷哥,电解法得用直流电,咱们上哪儿搞设备?”
“设备?”雷宜雨轻笑,从墙角拖出一台锈迹斑斑的汽车电瓶,外壳上还印着“武钢运输科”的褪色字样,“报废的货车电瓶,修一修就能用。”
林维生推了推眼镜,从工具包里翻出一卷漆包线:“武钢技工宿舍后面有个废品站,里头有铜线圈,我拆了重绕,能当电极用。”
苏晚晴蹲在账本前,钢笔尖快速计算着成本:“如果电解法成功,钒钛合金的提炼成本能压到进口价的五分之一,市场利润……”
“不止。”雷宜雨打断她,目光扫向浴缸,“红港汉斯敢走私,是因为国内没人能提炼。咱们要是成了,武钢的废渣就不是垃圾,是金矿。”
深夜,民众乐园仓库。
搪瓷浴缸被改造成简易电解池,底部铺满钢渣粉,注入稀硫酸后,浑浊的液体泛着诡异的铁锈色。汽车电瓶的正负极接上漆包线,铜线圈悬在液面上方,像一条蓄势待发的蛇。
“通电!”雷宜雨低喝。
林维生猛地合上电闸,电解池瞬间“滋啦”作响,气泡从钢渣粉中翻涌而出,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酸味。大建捂着鼻子后退两步:“这味儿比周瘸子的臭脚还冲!”
雷宜雨没理会,紧盯着浴缸——液体逐渐分层,暗红色的钒离子在阴极附近聚集,钛则以白色沉淀物沉在缸底。
“成功了!”林维生声音发颤,指着阴极上附着的暗红色结晶,“钒的纯度至少90%!”
老吴用镊子夹起一块钛沉淀,在煤油灯下细细端详:“钛的纯度差些,得二次电解。”
雷宜雨嘴角微扬,从兜里掏出一本《农村实用技术手册》,翻到“土法炼铜”那一页:“不用二次电解,加碳酸钠煅烧,钛会自动析出。”
——这是他从鄂西山区老乡那儿学来的土法子,成本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天刚蒙蒙亮,汉正街23号档口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雷哥!出事了!”大建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手里攥着一份《长江日报》,头版赫然印着《外资企业红港汉斯正式起诉长江冶金专利侵权》。
雷宜雨扫了一眼,冷笑:“反应挺快。”
报道称,红港汉斯声称拥有“钢渣提纯钒钛合金”的独家专利,要求长江冶金立即停止生产,并索赔百万外汇券。
苏晚晴推了推眼镜,钢笔尖在起诉书上勾画:“他们用的是酸浸法,我们用的是电解法,根本不是同一套工艺。”
“法律上讲,他们赢不了。”林维生皱眉,“但红港汉斯背后有外资律师团,官司拖上一年半载,咱们的资金链……”
雷宜雨没说话,走到搪瓷浴缸前,指尖轻轻敲击缸沿。缸底的钛沉淀在晨光中泛着银白色的冷光。
“他们不是要打官司吗?”他忽然笑了,“那就让他们打。”
三天后,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
红港汉斯的律师西装革履,将厚厚一摞专利文件拍在桌上:“法官阁下,我方专利号为hK-1990-0327,涵盖所有钢渣提纯钒钛的工艺,包括但不限于酸浸、电解、煅烧……”
雷宜雨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安静地坐在被告席上,手里捧着一个搪瓷缸,缸底残留着钢渣粉。
法官皱眉:“被告,你们是否承认使用了原告的专利技术?”
雷宜雨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本发黄的笔记本,封面上用毛笔写着《1958年武钢技术试验记录》。
“法官,这是武钢1958年大跃进时期的技术档案。”他翻开其中一页,上面清晰地记录着电解法提纯钒钛的试验数据,“红港汉斯的专利是1990年申请的,而武钢早在三十年前就试验过类似工艺。”
法庭一片哗然。
红港汉斯的律师脸色铁青:“这……这不可能!电解法是我们独家……”
“独家?”雷宜雨冷笑,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本俄文版《苏联冶金手册》,翻到折角处,“1955年,苏联乌拉尔钢厂就已经用电解法提炼钒钛,技术早就公开了。”
法官接过资料,仔细核对后敲下法槌:“原告专利因缺乏新颖性,驳回诉讼请求!”
1990年8月30日,深夜,民众乐园仓库。
雷宜雨站在搪瓷浴缸前,缸里不再是浑浊的电解液,而是银光闪闪的钒钛合金锭。大建用秤称了称,咧嘴笑了:“雷哥,这一缸值三十万!”
林维生推了推眼镜:“武钢已经同意把0327废渣独家供应给咱们,每年至少500吨。”
苏晚晴合上账本:“红港汉斯撤出武汉市场了。”
雷宜雨点点头,目光扫向窗外——长江上,货轮的汽笛声悠长而低沉。
“这才刚开始。”他轻声说。
电解实验成功次日凌晨,武汉钢铁厂废料场磅房外。
煤油灯在磅房铁皮棚下摇曳,雷宜雨将电解成功的钒钛锭藏进搪瓷痰盂,目光却钉在墙角那堆0327钢渣上。林维生突然用镊子夹起一块暗红色矿渣:“雷哥,这根本不是武钢高炉渣——“他掰开碎渣露出蓝绿色结晶,“碳化钨!军工车间的切削废料!“
苏晚晴的账本啪地合上:“红港汉斯收购的根本不是钒钛...他们走私军需材料!“
雷宜雨指尖划过磅房记录簿,在“28.7吨“的篡改数字上突然停顿。老吴蹲在地上比划卡车轮胎痕:“载重至少32吨,少的3吨多恰好是碳化钨含量...“
“嘘——“大建突然熄灭煤油灯。黑暗中,三辆解放卡车正偷偷驶向废料场,车斗里钢渣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绿色。领头的司机赫然是赵副科长侄子,腰间别着红港汉斯的出入证。
雷宜雨冷笑抓起电解成功的钒钛锭:“明天武钢纪委会发现,有人偷换高炉渣掺军工废料——“他将锭块抛向空中,“而我们的电解法...刚好能分离这两种物质。“
林维生会意翻开《武钢保密条例》:“军工废料混入民用系统,够判十年!“
卡车轰鸣声渐近时,雷宜雨已带人隐入黑暗,只留下那本被篡改的磅房记录——最新页面上,0327批次的“28.7吨“被红笔圈住,旁边画着个蓝绿色碳化钨分子结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