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驿站的马夫正给快马套鞍,手里攥着三张抄录的榜单,对驿丞道:“江州、凉州、燕州的驿使都在催,说镇南王的水师营、燕王的辽东军都等着信呢!”
驿丞点数着密封的信笺,笑道:“今年这大比不一般,国子监赢了魁首,还出了个敢论‘平藩’‘制衡’的秦朗,四藩能不急?”
巳时刚过,第一匹快马冲出扬州东门,马背上的骑士怀里揣着密信,信封火漆印着青州镇南王府的海浪纹——信里详细写着秦朗在末辩中“皇权相权制衡”的论调,尤其注明“其论引似与中枢过从甚密”。
骑士扬鞭时,瞥见街角一个穿玄衣的汉子正翻身上马,那是幽州幽王派来的探子,马鞍旁露着半截狼牙符。
燕州的驿站里,燕州燕王的密探正将消息写在薄如蝉翼的桑皮纸上:“秦朗,镇西侯秦明庶子,凉州人氏。大比中屡揭四藩屯田弊政,三皇子赏识,赐‘天下文宗’。此人熟知《大陈会典》,论辩善用‘王霸相济’,恐为中枢平藩棋子。”
写完卷成细卷,塞进竹管,交给一个挑着药材担子的“货郎”——那是往燕州长白山送药的密线。
凉州边境的黑风口,镇北王的玄甲军斥候正对着烽火台的狼烟记录密语。
远处商队的驼铃响,为首的胡商递过一张扬州传来的字条,上面用回鹘文写着:“秦朗,镇西侯子,在扬夺魁,论及西域互市,主张‘保税制’,似欲动我商路利益。三皇子召见,疑将入枢密院。”
斥候看完,将字条焚在火盆里,火星溅起时,他望着东方,低声道:“镇西侯的庶子……倒比他老子锋芒更露。”
消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凉州的盐商们聚在会馆,对着抄来的秦朗策论《西域通商考》盘算:“这‘互市保税制’若推行,咱们往凉州运盐能省三成税,得找机会搭上线。”
燕州的书院里,学子们争相传抄秦朗的判词与论辩稿,先生们批注:“此子论政,既合典章,又切实务,将来必入阁。”
而扬州城的暮色里,最后一批探子离开时,都瞥见国子监行馆的灯亮着。
消息顺着运河商船、驿道快马、密探的暗线,向大陈四境蔓延时,四大藩王府邸正各自上演着不同的光景。
青州,镇南王府的水榭里,陈昊望着窗外连天的荷叶,忽然笑了:“镇西侯秦明一辈子缩在凉州,倒养出个敢啃硬骨头的儿子。去,让陈墨(镇南王嫡子)乔装成江南士子,跟着国子监的队伍回京城——我倒要看看,这秦朗是真有经天纬地之才,还是三皇子放出来的饵。”
幽州,幽王宫的议事厅里,烛火照着墙上悬挂的七十二颗敌首骷髅,陈玄凌(幽州幽王)捏碎了手中的琉璃盏,玄色大氅上溅满酒渍:“陈靖连个文弱书生都赢不了?还被夺了半角令旗?”
底下的狼头军副将忙道:“那秦朗在论辩里暗指王爷‘以屯田养私兵’,怕是受了中枢指使。要不要……”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陈玄凌却舔了舔唇角的酒液,眼底闪过嗜血的光:“急什么?扬州是镇南王的地盘,动他等于打陈昊的脸。让死士跟着秦朗回京城,等他进了枢密院,再‘意外’死于四藩刺客之手——既能除了这小子,又能让中枢猜忌陈昊他们,岂不更妙?”
凉州,镇北王府的书房,陈崇岳(镇北王)正对着西域商路图出神,案上摊着秦朗的《西域通商考》抄本。他左目那道箭疤在烛火下更显狰狞:“保税制?想动我的互市监?”
身旁的长史低声道:“镇西侯秦明这两年在凉州边缘小动作不断,会不会是他让儿子在大比上放话,试探王爷的反应?”
陈崇岳冷笑一声,指尖戳向地图上的“镇西侯辖地”:“秦明还没这胆子。倒是三皇子,借着大比捧出这么个小子,明着是论辩,实则是在给天下人递话——中枢要动四藩了。去,让玄甲军加强对镇西侯府的监视,别让秦明父子搞出什么花样。”
燕州,燕王宫的暖阁里,陈景昭(燕王)披着狐裘,反复看着秦朗末辩“皇权与相权制衡”的抄稿。他左手那截断剑在掌心摩挲,剑穗上的冰裂纹路映着窗外的雪光:“‘动态平衡’?这小子倒是比朝堂上那些老臣看得透彻。”
侍立的辽东军副将道:“他还在论辩里提‘燕王屯田私藏三成粮’,虽没明说,却引了《仓律》的条文,这是把刀子递到中枢手里啊。”
陈景昭却摇了摇头:“三皇子让他在大比上说这些,是故意给咱们看的。这秦朗,要么是中枢的新棋子,要么……是镇西侯藏的后手。”
他顿了顿,将抄稿凑到烛火上,“派人去查查,这小子在镇西侯府时,到底跟着谁学的策论。”
火苗舔舐着纸页,将“秦朗”二字烧成灰烬时,四境的风似乎都紧了几分。
扬州那场大比,本是学子们的较量,却因一个庶子的崛起,成了中枢与四藩角力的序幕——而身处风暴中心的秦朗,此刻正与同伴们收拾行装,浑然不知自己的名字,已被凉州的玄甲、青州的水师、幽州的狼头、燕州的冰雪,牢牢刻进了密信的字里行间。
消息传到京城时,正是暮春时节。朱雀大街的柳荫里,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扇的书生、倚着门的妇人,三五一聚,都在说扬州大比的新鲜事。
“听说了吗?国子监那个秦朗,三关全胜,得了‘天下文宗’金匾!”
“就是镇西侯府的庶子?前两年还在街头给人修过浑天仪呢!”
“人家刑名断案比刑部老吏还精,论辩时连三皇子都赞他有宰辅气——”
议论声像潮水,漫进京城的深宅大院。
镇西侯府,正厅里,镇西侯秦明捏着扬州快马送来的密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信上详细写着秦朗三关的成绩,尤其标注了“论辩提及四藩屯田弊政”“三皇子召见”等语。他抬头望向窗外——庭院里的那棵老槐树,还是秦朗幼时亲手栽的。
“父亲,”嫡长子秦穆走进来,手里捧着那卷传遍京城的《秦朗论辩集》,“三弟……不,秦朗这次,确实给侯府长脸了。”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身为嫡长子,他自幼被当作继承人培养,却总被父亲说“少了秦朗那股韧劲儿”。
秦明放下密信,声音沉得像凉州的风沙:“长脸?他在大比上揭四藩的短,三皇子又特意召见,这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镇北王、幽王一伙,怕是把他的名字记在死仇录上了。”
正说着,夫人王氏带着丫鬟进来,手里捧着刚烫好的燕窝,脸上堆着得体的笑:“侯爷也别太忧心,朗儿得了‘天下文宗’,总归是好事。方才宫里的李嬷嬷还派人来道贺,说陛下都夸国子监教出了好人才呢。”
她是秦朗的嫡母,虽非生母,却也盼着侯府出人头地,只是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庶子太出挑,未必是嫡子之福。
“母亲说得是!”
三妹秦云璐跑进来,手里挥着街上买的秦朗小像,“二哥太厉害了!我听同窗说,他论辩时引《大陈会典》,连韩尚书都点头呢!”小姑娘眼里满是崇拜,全然不知京城的风有多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