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洪高举起一面镶金锦旗,旗面绣着“格物状元”四个大字,金线在夕阳下流淌,熠熠生辉。
秦朗接过锦旗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绸缎与温热的金线,恰好与观礼台上的韩振目光相撞。老尚书微微颔首,花白的胡须在晚风里轻颤,眼神里的期许像一汪深潭——他比谁都清楚,这场论战的胜负,或许已在朝堂的棋盘上,悄悄落下了一颗改变格局的棋子。
秦朗转身时,看见林诗允与温清悠在台下相视而笑,月光爬上她们的鬓角,映得眸子里的笑意比灯笼还亮。赵承德正与其他书院的学子拱手道贺,嗓门大得能惊飞檐角的夜鹭。
陈靖虽面色铁青如未融的寒冰,却也按捺着心气走上前,瓮声瓮气地说了句“技不如人”,玄色劲装下的拳头却攥得死紧。
洛云舒则递来一方绣着兰草的帕子,素白的绢面上,兰叶舒展如剑:“秦兄的‘动态平衡’论,当记入学府策论集,往后学子论政,便有了新的标尺。”
暮色漫上广场时,青铜漏刻的最后一滴水“嗒”地落下,碎在青石板上。
秦朗望着手中的锦旗,忽然明白这场大比考的从来不是输赢——无论是刑名断案时的法理人情,边军屯田时的利弊权衡,还是皇权相权间的制衡之道,终究要落到“如何让天下安”这五个字上。而他这个镇西侯府的庶子,从京城的朱门走到扬州的广场,握着的不仅是锦旗上的金线,更是无数双眼睛里沉甸甸的期许。
观礼台的阴影里,三皇子陈睿渊对韩振低语,声音被晚风揉碎:“这秦朗,论政有骨,辩理有锋,倒是块宰辅的料子。”
韩振望着秦朗的背影,那背影在灯笼的光晕里忽明忽暗,缓缓道:“还得先让他去四藩之地磨磨——纸上的制衡,终究是案头的墨迹,要在朝堂的诡谲与边疆的风沙里滚过,才能长出撑得起江山的筋骨。”
夜风渐起,吹动着广场上的各色旗帜,国子监的杏黄旗、鸿鹄书院的黑鹰旗、白露书院的兰草旗……猎猎作响,仿佛无数支号角在低鸣,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从大陈的腹地,缓缓拉开序幕。
暮色四合,大比广场的青铜漏刻已滴尽最后一滴水,三刻钟的末辩彻底落下帷幕。
各院学子按序肃立,连最喧闹的漠北书院都敛了声息,多道目光齐刷刷投向主坛——那里,三皇子陈睿渊正手持考评团汇总的最终榜单,镇南王陈昊、吏部尚书韩振与扬州刺史洛洪分立两侧,灯笼的光晕在他们脸上流转,气氛庄重如祭典。
“大比三关,历时五日,今定结果。”
陈睿渊的声音透过暮色传得很远,带着玉石相击的清越,手中金漆榜单在灯笼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依大陈格物试规制:三关全胜且累计得分最高者为大比魁首,赐‘天下文宗’金匾,其所属书院山长得直入国子监讲学;单关第一者分获‘文锋魁’‘格物魁’‘论战魁’称号,各赐御笔亲书卷轴;三甲书院,均赏内库藏书百卷、学宫修缮银五千两!”
广场上响起抑制不住的吸气声,连观礼台的官员们都微微前倾——这赏赐规格,比往年高出数倍,显然中枢对此次大比的人才极为看重。
陈睿渊展开榜单,金粉书写的字迹在灯下跳跃:“大比魁首——国子监,秦朗!”
话音未落,国子监队伍里爆发出山呼般的欢呼,赵承德一把抱住秦朗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温清悠挥着那枚早已被体温焐热的执卷面人转圈,裙裾飞旋如白蝶,林诗允虽未言语,眼底却盛着比星光更亮的笑意。
秦朗稳步上前,在坛前躬身行礼,玄色襕衫在灯笼下更显挺拔,衣摆扫过地面的尘埃,带出一股沉静的风。
陈睿渊亲手将一块鎏金匾额递给他,“天下文宗”四字由先帝御笔题写,笔力浑厚如崩岩,边角镶着赤金云纹,沉甸甸压在掌心,仿佛托着半部大陈的文脉。
“秦朗三关总分第一,”陈睿渊目光温和却带着审视,像在掂量一块璞玉的成色,“首关文锋试析《西域通商考》,见微知着;次关格物试断玉案,引律精准如刀;末辩‘皇权相权’论‘动态平衡’,见骨见血——实至名归。”
他顿了顿,继续宣读三甲书院:“榜首——国子监,赏内库孤本《大陈典章沿革》一部,修缮银五千两;次席——鸿鹄书院,赏《算经十书》一套,修缮银三千两;第三——白露书院,赏《农桑辑要》全卷,修缮银两千两!”
洛洪高举起三面锦旗,分别绣着“魁首”“亚元”“探花”字样,猩红的旗面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像三团燃烧的火焰。
各院学子按捺不住激动,国子监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夜空,鸿鹄书院虽有不甘,却也为陈靖争得次席鼓掌,白露书院的李景逸与洛云舒并肩而立,月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神色间带着释然。
观礼台上,镇南王陈昊对韩振笑道:“韩尚书,这些后生里,倒真有能挑大梁的。青州的盐碱地,或许该让他们去走走。”
韩振捻须颔首,目光落在秦朗身上,那目光穿过人群,带着期许与审慎:“秦朗这孩子,论政时既有锋芒如剑,又知收敛如鞘,是块经得住打磨的好料子。”
陈睿渊走下主坛,特意在秦朗面前驻足,压低声音道:“‘天下文宗’的匾额,不是终点,是起点。四藩未平,民生待兴,朝廷需要的不是只会论道的学子,是能把‘文锋’‘格物’‘论战’落到实处的干才。”
他拍了拍秦朗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回京后,来枢密院找我。”
秦朗躬身应是,掌心的金匾仿佛突然有了温度,烫得他心口发紧——他知道,这不仅是荣誉,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像父亲镇守西陲三县时,肩上那杆从不曾倒下的侯旗。
夜色渐深,学子们陆续散去,灯笼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流淌,像一条条金色的河。
秦朗将金匾交给同窗带回客栈,自己却站在广场中央,望着那尊沉默的青铜漏刻。月光从漏刻的孔隙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时光的碎片。
林诗允与温清悠走过来,三人并肩望着天边的弦月,月芽弯弯,像一把未开刃的刀。
“你说,咱们回京城后,会不会真的遇上平藩的事?”温清悠把玩着面人,语气里带着少女的憧憬与紧张。
林诗允望着秦朗,目光沉静如深水:“无论遇上什么,按《大陈会典》的规矩来,总没错。”
秦朗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枚莲花鹅卵石,石上的“徐”字在夜色里若隐若现,像一个等待被揭开的秘密。他想起三皇子的话,想起观礼台上镇南王深不可测的眼神,想起父亲在幽州的隐忍——这场大比落幕了,但属于他们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夜风卷着远处的更鼓声而来,三响,已是三更天。大陈的江山在夜色里沉睡着,而一群年轻的身影,正带着金匾与期许,即将踏入即将到来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