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景暄面上一时变幻莫测，阴阳割昏晓。
“父皇什么时候知道的？”
齐叡撑着下颚，手中掐酒杯独酌，“从你带她来的时候。”
齐景暄尴尬的奉承，“父皇好眼力。”
“得了吧你，朕可没那么好的眼力，她眼睛挺漂亮，你每次在有她的地方，两只眼睛恨不得挂人家小姑娘身上，朕就记住了她那双眼睛。”
“所以父皇，儿臣能否调用一些水？儿臣明日就带兵去运水来。”
“不用运水，你直接用吧，无需顾虑用水问题。雪季，漠北的雪水虽不干净，但用砂石过滤之后煮开便可饮用。以后这种小事，你不必请示朕，自己裁夺了就是。对了，军中没有沐浴的桶，就用储水的木桶代替一下吧，小姑娘洗是够用了。”
齐叡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满目欣赏的看着这个深夜造访的臭小子。
臭小子不是臭小子了，少年感和人夫感在他身上都可窥见一二。
他家这只从小养在金窝里金尊玉贵的小凤儿，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做过此等促使活。
带着他那小太子妃来了军营，又是亲手洗被褥又是洗手作羹汤又是要烧水伺候沐浴的。
是个好男人。
他没法比的好男人。
齐景暄拎着木桶和烧开的水进营帐，调试好水温后他交代：“军中没有沐浴用的浴桶，只能先用储水桶讲究一下。我在帐中你怕是不能安心沐浴，我去父皇那边帮父皇批会奏折，晚些回来。洗完之后快些穿好衣服，别冻着。”
谢知月乖巧的点头。
齐叡见儿子又折返回他帐中，他放下手中的紫豪笔，“不去伴佳人沐浴，来朕这里做甚？”
“父皇白日军务繁忙，深夜还在处理政务，儿臣不忍看父皇日夜操劳，来为父皇分忧。”
齐叡果断把没批完的奏折推到齐景暄面前，“那你来吧。”
“刚好朕批到一道折子，朕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他说他猥琐还有点贱，应该去伺候你。”
齐景暄不明所以的接过折子，忍俊道：“父皇，他写的是猥以微贱，当侍东宫。这是一句客套话，不是他猥琐还有点贱，这是中书令大人的折子啊，大人递此奏折，是要辞官。”
“你来回。”齐叡把笔递给齐景暄。
目睹儿子在奏折留白处笔走龙蛇的留下不批二字，齐叡满意的点头，“还是你的字飒。”
“父皇的字迹也长进许多。”
父子二人说话莫名有些倒反天罡。
齐叡字迹筋骨不如齐景暄苍劲凌厉笔走龙蛇，却也如飞龙跃然纸上大气磅礴，二者皆不失帝王风范。
他六岁为质，不说饱读圣贤书，就连字都认不得多少，如今能写得一手规范体面的汉字，都已是下了不少功夫。
“父皇，这里还有一道折子，大皇兄的正妃诞下一子。儿臣恭贺父皇，喜得金孙。”齐景暄双手将那道折子奉上道贺。
齐叡刚喝进嘴里的花雕酒一口喷了出来，“什么？！”
那张妖艳不减当年的脸上满是震惊，这消息与其说是惊喜倒不如说是惊吓。
齐景暄放下奏折，抬袖抹去自己那被喷了一脸的酒水，仅是抬袖拂面的动作都无比矜贵温雅。
齐叡左顾右盼一番没见到手帕，就用自己的袖子去擦儿子的脸。
“朕方才一时没能接受这个好消息，朕不敢相信朕都是当爷爷的人了。”
“儿臣也不敢相信儿臣都当二叔了。不过大皇兄成婚两年，正常也是该有子嗣。”
“等你成婚了，过两年你也会有。连城也快成婚了.......”
想想自己已经是爷爷辈的人了，齐叡过分妖媚的眉眼间竟有些掩不住的哀伤。
齐景暄不明所以的多看了眼。
父皇在因何而感伤？因他老了？为昔日风华绝代的乱世英雄，垂垂老矣而伤悲？
齐叡极快收敛去异样情绪，眉眼弯如新月，笑容碾花胜月却偏生显得苍白。
“朕不喜欢吵闹，但幼儿爱吵闹，日后你们若是各自都有了孩儿，可别经常带来朕面前。”
“难怪父皇不喜欢儿臣小时候，原来是父皇嫌儿臣吵闹。”
他小时候是真的一点都不安分守己，他还仗着自己的中宫嫡出太子身份，平等的看不起父皇的其余所有子女，从来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后来连城的母亲成了元后，尽管人已逝去，此事给那时还是个六岁稚子的他可是带来了非常沉重的打击。
齐叡仰头一笑，“没有的事，你最乖，从来不缠着朕要朕抱你。”
齐景暄惭愧的垂眸，只批奏折，不语。
他幼年不肯亲近父皇的原由，无非是他嫌父皇脏。
帝王三宫六院古来如此，但君子好色有品，野狗才饥不择食见肉就啃。
他父皇一面英明神武功高盖世，一面品行不端荒淫轻浮。
父皇常说他不是荒淫无道的燕帝，他是个出色的帝王，世之英杰，但他在感情上比昔日的燕帝还要不堪。
偏偏父皇还教育他，人对外传递什么，就会吸引来什么样的人。
那时在他看来，父皇就像是开屏的花孔雀。
他在心底暗暗立誓，一定不要成为父皇那样的男人。
“父皇，这里还有一道关于淑妃省亲，长信侯府修建园林已竣工的。”
齐叡眉头蹙起，“淑妃？是哪位？”
齐景暄娓娓道来：“长信侯长女，萧语柔。父皇在七年前亲蚕礼上夸她漂亮，次月她就进宫当了淑妃。”
他说妃嫔的名字是一点不含糊其辞。
齐叡心累的扶额喝酒，“还是你记性好啊，这都记得清楚。朕当时说了什么还记得吗？给朕讲讲。”
“父皇那时说，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还在父亲怀里撒娇呢，也是出落得跟天上的仙女一样漂亮了。”齐景暄语调平淡的道出，一字不差。
齐叡修长的指尖勾着酒壶，手腕撑着额头，一头垂下的发丝半遮挡脸庞。
明黄的烛火在他脸上堆出柔和的流光，明亮的那一半精湛似仙，被阴影遮挡的似魅似鬼。
这种美感，介于神明与鬼魅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