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月抬头看过去,就见竹林中身穿一玄一黑两道窄袖束腰骑装的修长挺拔身影并肩而来。
对上一双极其漂亮但略显憔悴的桃花眼时,谢知月屏住了呼吸。
本就因他一夜无眠,还有昨晚她跑去他营帐遭他轻薄那尴尬事,谢知月眼神无地自容的四处乱转。
显然他昨晚也没睡好,那双妖异精湛的桃花眼里都泛着血丝,眼下乌青没比她轻。
如此一来,就是为这双妖异美艳的眼增上了少许的哀愁。
“什么丢盔弃甲,这叫霸王卸甲!不懂别瞎说!”连城手里抱着琵琶恼怒冲齐景暄的辩驳。
萧寰跟着应和:“对啊对啊,太子殿下,你怎么能随意点评公主弹的琵琶呢,人家那叫霸王卸甲呢!”
齐景暄就淡淡的扫过连城手里的琵琶一眼,“那你这丢盔弃甲,不对,是霸王卸甲,谁教的。”
贺兰青渝眼底露出几分难以察觉的鄙薄,站起身来向齐景暄拱手,“臣见过太子殿下,公主的曲,是臣教的,但臣只会抚琴,不会琵琶。”
他身后的沉雁一颔首,温温婉婉的欠身。
齐景暄眉目肃然,上下打量了沉雁一番,那眼神,和那日谢知月在皇城道上撞他马车时打量她一致。
不带任何感情的衡量。
天潢贵胄的高贵出身使得他从小就被权势浸养,由内而外透着贵气矜傲,犹如立在皑皑白雪中的松柏,周身披着万年寒冰,仅仅是平淡无奇的一个眼神,其中压迫感便叫人不敢直视。
尤其是这种软绵绵的小姑娘。
沉雁往自家公子身后躲了些,悄悄回避太子打量她的目光,却也抬眸悄悄看太子。
若要从公子自幼教她的诗书中来挑选形容他的代名词,她率先能联想到的是:燕赵春松。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而他是燕赵大地的男人,最正统的燕赵血脉,父亲是昔日燕武帝今时的神武大帝,母亲便是燕赵大地的那个赵,曾冠绝北方的第一美人。
说他是普天之下最金尊玉贵的男人都不为过。
“那难怪连城的卸甲弹得如此拉垮。秦筝,不适合弹霸王卸甲,只适合弹点风华雪月。毕竟秦筝雅乐,奏不出来武曲的慷慨激昂。”齐景暄收回看沉雁的目光转落到贺兰青渝脸上,话中暗含轻傲讥讽。
侧面意思是在说贺兰青渝,酸儒一个,只会弄点小情小调的诗情画意,胸襟小,理解不透大气磅礴。
连城很无奈的看萧寰,两人眼神交融,都得出一个结论,齐景暄是真的很不喜欢贺兰青渝。
在别的不喜欢的人面前,他多少会装一下礼貌,唯有贺兰青渝,他是装都不想装的蔑视。
“如此说来,太子殿下似乎精通音韵?不知殿下对霸王卸甲有何见解呢?”
沉雁在贺兰青渝身后出声,那一腔吴侬软语柔婉动听,声如百灵,还带些不畏强权的坚韧。
齐景暄没理会沉雁,阔步走到连城身边,“拿来。”
“哦。”连城把琵琶递给他。
谢知月的视线东张西望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归到齐景暄身上。
至始至终,他没看她一眼,反倒经常在看贺兰公子身边的沉雁。
她不想去注意,他爱看谁都与她无关,但他就当她面多次去注意别的女子,她心里还是会有细微的酸涩。
齐景暄就拎着琵琶坐下,他抱琵琶的姿势随意得很,随意却又端正,那通常执笔如玉的修长手扫弦回拨间,高亢乐声如鼓如雷,沉雄悲壮却又锋芒毕露,杀气凌烈。
听声都知道他手上用力极猛,比起连城刚才那断断续续的琵琶声,齐景暄这个实在激烈,谢知月觉得,他好像要跟琵琶打起来.......
前世她没听过齐景暄弹琵琶,只是她学了一首春江花月夜兴高采烈弹给他听,听完后他只说了三个字:调不对。
她那时问他怎么听出来的,他只答:“乐曲有调式,就像是诗词歌赋有韵脚,生硬坎坷不成律,就是错调。”
他还说,高位者无需事事都追求自身精通,了解其中缘故,能品析鉴赏就好。
结果现在,他自己这一曲卸甲弹的,也是够惊华绝艳。
不过,他弹琵琶那么用力,他手上的伤,不是昨天才缝合过吗,太医都说左手不可出力了!
萧寰搬着小板凳跑来连城和谢知月中间坐下,小声问连城:“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还会弹琵琶了?”
连城也是一脸震惊,“我也不知道啊,他说他不会弹琴,所以陛下说他精通君子六艺的时候我还不信呢!他还说我那是丢盔弃甲,那他这个,得叫披荆斩棘,黄沙百战穿金甲了!”
“谁惹他生气了吗?我虽然不怎么了解乐曲,但是君子六艺我也学,武将必听三曲,神武帝破阵乐,十面埋伏,霸王卸甲,他这卸甲弹的,杀气好重。”萧寰很自然的跟连城聊了起来。
卸甲到垓下后就终止了,没往后进行到楚歌别姬。
“连城,知道卸甲怎么弹了没?”齐景暄轻飘飘的说。
连城讪讪的点头。
“太子殿下这一曲霸王卸甲,将霸王的孤军奋战奏出了千军万马,殿下的霸王,倒像是能扛着虞姬把敌人杀得片甲不留似的,哀乐奏出了凯歌的气势。”萧寰毫不吝啬的夸赞。
齐景暄把琵琶还给连城,“谬赞了,演示而已。”
“太子殿下不营鼓,不楚歌,只从升帐到垓下,是何意呢?”贺兰青渝好奇发问。
“因为本宫不喜欢。”他答得恣意,就是语气听着像是别有深意。
“那不知殿下若是霸王,是过江,还是卸甲?”贺兰青渝追问。
“看心情吧。”
刚才是恣意,这句就是随意了。
贺兰青渝莞尔,“想不到太子还是性情中人。”
“没什么性情不性情的,倘若那时,本宫还想活,有放不下的事物,那必然过江。倘若那时,本宫自己都没有生的追求了,那过江还有什么意义。”
“况且本宫是觉得,垓下之战,生死荣辱在此一举,垓下若胜,一飞冲天。若败,那便粉身碎骨,不会再有后话,所以本宫不奏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