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一日。太原府。
一身血污的石岭关守将王宗尹正在向河东宣抚使、知太原府张孝纯哭诉:“大帅,这义胜军信不得呀!朔州、武州、代州的义胜军不战而降,这次大帅派冀景、耿守忠率八千义胜军协助我守石岭关,却不知耿守忠骗走冀景一半骑军后,掉头就攻打我部,冀景直接出逃,我部措手不及,坚守不住,只得弃关而回。”
张孝纯叹道:“唉!这谭稹做的好事,耗费无数心血、装备、辎重打造出来这样一支混账精兵,防郭药师防不住,防金兵更防不住。”
张浃神色沉重:“爹爹,如今石岭关一丢,忻州、崞县可就孤悬关外了!”
张孝纯点点头:“朔州、武州降金,雁门关形同虚设,金军过关毫不费力,现在石岭关退路一断,忻州、崞县断难保全,估计坚持不了多久了。”
话未说完,宣抚司都统制、副都总管王禀走了进来,沉声道:“忻州义胜军守将贺权不战而降,崞县还在坚守。”
“又是义胜军!”张浃恨道:“金军动作好快。这粘罕倒是深谙兵法,知道兵贵神速,居然分兵绕过崞县,直扑石岭关,断掉我关外宋军后路。如此看来不须三五日,粘罕便可到太原城下。爹爹,须早做准备了!”
张孝纯大笑道:“还能准备什么?弃城而逃吗?虽说太原早已不是当年的晋阳那般城高墙厚,但只要我等一万多军民据城死战,太原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拿下的!”
这王禀也是西军宿将,童贯离开陕西的时候,把他和辛家兄弟几个带了出来,成立胜捷军,跟着童贯四处宣抚讨匪,被人称作童贯的私军,前次又在白沟被只剩一口气的辽国残军打的大败,早已觉得耻辱不堪,这次童贯居然被金军吓跑了,更是气愤不已,当下便拱手大声道:“末将麾下三千胜捷军必随大帅死守太原,人在城在!”
十二月十七日。太原城下。
金国国相粘罕,也就是完颜宗翰,在城下看着远远的太原城,对身边的完颜银术可说道:“不想这南朝军兵竟然孱弱至此,我等一路势如破竹,居然毫无损伤,兵力不减反增。”
完颜银术可道:“不若先派人进城劝降,我军趁机实施包围。”
粘罕正准备点头,忽然哨探来报:“城东杀来一标人马。旗号是孙。”
完颜银术可笑道:“想来就是前两天那个在朔州被自己人卖了的孙翊,此人乃河东名将,倒是个人物。只是他明明先我军离开朔州,怎么会出现在我军后方?居然还敢往我大军跟前凑。待我去会会他!”
粘罕点头:“此去小心!”
完颜银术可大笑道:“无妨!”一摆手,策马而出,带着麾下骑兵迎了上去。
城上,王禀远远看着一队人马直奔太原而来,金军分兵去迎。急问道:“大帅,似有援兵来救,不若开城相迎?”
张孝纯摇摇头:“旗号不明,不可擅动,以防有诈。”
率军赴援的正是朔宁府守将孙翊。孙翊是北宋末年的河东名将,宣和六年以右武大夫、相州观察使知朔宁府(朔州)。宣和七年十二月,完颜宗翰率军进攻朔州,孙翊率部与金军在城外连战五日,不落下风。然而,负责守城的义胜军,因长期受宋廷歧视,临阵倒戈开城投降,孙翊被迫率残部南逃,往太原而去。
金兵围太原,粘罕为防宋军增援,分兵守住了宪州的雁门关,孙翊无法,只得绕行宁化、宪州,出天门关,紧赶慢赶才好不容易赶至太原城下。
完颜银术可带兵挡住了孙翊的去路,却并不着急迎上去厮杀,他打算拦住孙翊后,先劝几句,如能劝降孙翊最好。
不想孙翊所部尽是骑兵,来得近前,马速不降反增,当先一骑白马老将,正是孙翊,挺着马槊径直冲了过来,银术猝不及防,竟被冲开一个缺口,竟让这二千多骑兵直接冲了过去。
孙翊来到城下高声大呼:“某乃朔州孙翊,张大帅速速开门!”
王禀急道:“大帅,金军队形被冲散,重新集结尚需片刻,趁着追兵未至,赶紧开门放他们进来吧!”
张孝纯摇头道:“朔州最先降金,孙翊又从金军后阵过来,颇为可疑!必是投降金军后来使的诈城之计。”
王禀一时语塞,着急的望向城下。
孙翊急得拨马开回转圈,口中大喊:“大帅,再不开门就真的来不及了!快开门啊!”
张孝纯见孙翊如此着急的神态,愈发肯定孙翊有诈,手扶城头,大声回道:“金兵就在你身后,本帅实在不敢开门相迎!孙将军如想尽忠报国,今日就在城下!”
孙翊气的须发皆张,眼见完颜银术可的追兵已近在眼前,不由仰天大吼道:“孙翊此来本不图生还,只恨兵少力乏,不能大创贼寇,为太原解围!”
说罢,手提马槊,望空举起,对身后众军说振臂大呼道:“如今吾等已进不得太原,唯有死战突围!儿郎们随我杀敌!”说罢,一马当先对着敌阵冲了过去,身后军士纷纷策马跟上。
孙翊军训练有素,战力颇强,加上已是城外孤军,人人拼死向前,居然又被孙翊杀穿军阵冲了过去。
杀出重围的孙翊转头一看,二千人只剩五百多人跟在身边,大多数已经陷进金军包围,正在苦战。一个接着一个被打落马下,被金军砍成肉泥。孙翊眼睛瞬间红了,拨马又带兵杀了回去。
孙翊已经抱着必死之心,策马在金军阵中来回冲杀,身边士卒越来越少。当孙翊再次杀到城墙前,已是孤身一人。他疲惫的滚鞍下马,马身上插了好几支箭,鲜血早已染红了白色的皮毛,马腿不停颤抖,见孙翊下马,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软倒在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孙翊将马槊插在地上,靠着马身,慢慢坐了下来。颤抖的手慢慢解开绑带,取下了头上的兜鍪,花白的头发散落,随风飘动。
张孝纯后悔不已,嘶声叫道:“孙将军,是本帅错怪于你!本帅这就救你进来!”
孙翊举起手,疲惫的向后摇了摇,看着慢慢逼近的金兵,惨笑了一下,忽然抽出腰刀,往颈中划去。热血喷薄而出,一代河东名将,就此陨落。
完颜银术可远远的看着坐靠在马身上,自刎而死的孙翊,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拨马而去。
此战,孙翊所部二千余人全军覆没,无一人突围逃走,无一人投降,尽皆在太原城下战死。
完颜银术可带去阻拦孙翊的二千骑兵,伤四百余人,亡八百余人。自始至终,粘罕就在不远处观战,却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去增援完颜银术可,也算是用军人的方式表达了对这位慷慨赴死的老将军的一份尊重。
十二月二十七日,金军彻底完成了对太原的包围。
王禀的作战经验丰富,防守得法,金军拼命进攻,却也未能得手,整个战局陷入了胶着的状态。
太原被张孝存父子以及王禀一起防守得固若金汤,而外面的金兵也在太原城外筑起了各种壕沟、碉楼、马道等障碍,形成了一个城中城,把整个太原城困在了中央,切断了太原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原城内的物资彻底中断,粮草匮乏到了极点,太原急需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