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二十五年春,暖风裹挟着细柳的絮语漫过陆府朱墙,西府海棠开得正盛。胭脂红的花瓣层层叠叠,将青砖小径铺成粉霞,枝头蜂蝶翩跹,倒比往年热闹几分。六岁的陆承安蹲在花树下,鹅黄色锦袍沾满草屑,专心致志地用树枝画着小马。他粉雕玉琢的脸上沾着泥土,发间还别着苏清欢今早给他戴的杏花,像是从春日画卷里走出来的小仙童。
“少爷,该用午膳了。”
丫鬟翠儿提着食盒走来,绣着并蒂莲的锦帕在风中轻轻晃动。陆承安却头也不抬,圆乎乎的指尖捏着树枝,认真说道:
“再等会儿,我要把马儿的尾巴画完!”
他画的小马歪歪扭扭,却透着孩童独有的天真烂漫,最后几笔用力过猛,树枝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话音未落,一阵甜腻的香气飘来,似有若无地钻进陆承安的鼻尖。他抬起头,黑葡萄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街角不知何时出现了个卖糖人的老翁,竹制挑子上插满金黄透亮的糖人。糖稀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中化作栩栩如生的蝴蝶、小兔,在阳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翅膀上的纹路仿佛都在轻轻颤动。
“翠儿姐姐,你看!”
陆承安兴奋地跳起来,发间的杏花随着动作轻轻摇晃。他不等翠儿回应,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绣着金线祥云的软底鞋在青石路上敲出欢快的节奏。老翁见有小客人来,笑眯眯地转动转盘,竹片在糖稀锅里轻轻一舀,手腕灵活翻转,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便跃然眼前。
翠儿慌忙放下食盒追上去,嘴里还喊着:
“少爷慢点!仔细摔着!”
可等她拐过街角,巷子里只剩掉在地上的糖人,还冒着丝丝热气。那是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糖丝拉成的胡须在风中微微颤动,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翠儿脸色骤变,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发疯似的四处寻找,声音里带着哭腔:
“少爷!少爷!你在哪里?”
空荡荡的巷子里只有她的回音,惊起几只栖息在屋檐下的麻雀。她跌跌撞撞跑回府中,裙摆被路边的荆棘勾得破破烂烂,却浑然不觉。
消息传到正厅时,苏清欢正在给陆沉舟斟茶。青瓷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碎瓷片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她月白色的裙裾。她踉跄着扶住桌案,脸色比窗纸还白: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陆沉舟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他猛地起身,打翻了案上的奏折,墨汁在“国泰民安”四字上晕染开来,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作为镇远大将军,他见过无数惨烈的战场,可此刻,他的眼神里却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慌乱。
“全城搜捕!”
陆沉舟的声音冷得像冰,却难掩其中的颤抖,
“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承安找回来!”
他腰间的佩剑发出清越的鸣响,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怒意。府中顿时乱作一团,家丁们举着火把,提着灯笼,分成数队冲进暮色渐浓的街道。
苏清欢跌坐在地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她想起今早给承安别杏花时,孩子仰着小脸说:
“娘亲,等我长大了,要像爹爹一样保护你!”
如今那软糯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孩子却已不知去向。她挣扎着爬起来,不顾下人阻拦,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月光洒在她单薄的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凄凉。
陆府上下彻夜未眠,烛火将整个府邸照得如同白昼。陆沉舟亲自带队搜查,剑锋寒光闪烁,所到之处,百姓们纷纷避让。他询问了每一个可能见过承安的人,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而苏清欢则穿梭在大街小巷,逢人便问:
“可曾见过一个穿鹅黄衣服的孩童?”
她的嗓子已经喊哑,眼神却固执而坚定。
与此同时,陆府暗卫也倾巢而出。为首的暗卫统领墨影跪在陆沉舟面前:
“将军,据眼线来报,近日城中出现一伙形迹可疑的人,专门拐卖孩童。”
他递上一张字条,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几个可疑地点。陆沉舟看罢,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备马!”
夜色渐深,寒风呼啸。苏清欢在一处破旧的城隍庙前停下脚步。庙门半掩着,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孩童哭声。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颤抖着推开庙门。昏暗的烛光下,她看到角落里蜷缩着几个孩子,却不见承安的身影。孩子们衣衫褴褛,脸上满是恐惧。苏清欢强忍着泪水,轻声安抚着他们:
“别怕,我带你们回家。”
就在这时,陆沉舟带着人马赶到。看到妻子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绝望,他心中一阵刺痛。
“清欢,你先带孩子们回去,这里交给我。”
他握紧手中的剑,转身消失在夜色中。苏清欢望着丈夫离去的背影,攥紧了拳头,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找回自己的孩子。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陆府的海棠花瓣在风中簌簌飘落,仿佛也在为这场变故哀伤。而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一场惊心动魄的营救行动正在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