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深宫博弈
三日后,鎏金云纹的圣旨裹着龙涎香气息,如一道催命符般径直递到陆沉舟临时栖身的别院。彼时苏清欢正跪坐在青竹榻前,指尖捏着银针,小心翼翼地为陆沉舟拔除后背残留的毒刃。暗阁一战留下的伤口仍在渗着黑血,腐肉的腥气混着艾草熏香,在狭小的屋内弥漫不散。当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寂静,她握着沾血绷带的手骤然僵住,针尾的红丝线在风中轻轻摇晃,恍若悬在两人命途上的丝线。
“我同你去。”
苏清欢将染血的帕子塞进袖中,指尖无意识抚过藏在腰间的软剑。剑鞘上缠着的红绳已磨得毛糙,那是当年父亲出征前系在她手腕的平安结,此刻却似要勒进皮肉里。陆沉舟转身时牵动伤口,闷哼声未落,便见她已将药箱里的止血散、解毒丸一股脑塞进锦囊,动作利落得仿佛回到了战火纷飞的军营。
宫墙琉璃瓦折射着刺目日光,陆沉舟腰间玄铁剑被侍卫收走时,苏清欢分明看见他指节暴起青筋,握剑的手在空中悬停了半息。那把伴随他征战十载的长剑,曾饮过匈奴可汗的血,此刻却被锁进朱漆木箱,发出不甘的闷响。穿过层层宫门,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惊起一群白鸽,羽翼扑棱声中,苏清欢嗅到空气中浮动的血腥气——那是权力更迭前特有的气息。
乾清宫内檀香混着龙脑香刺鼻,袅袅青烟在盘龙金柱间缭绕。满朝文武分列两班,李崇礼身着绯袍立于右侧,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疼。他身后几个御史台官员交头接耳,手中笏板轻轻叩击掌心,发出细碎声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镇北大将军私自回京,可知罪?”
皇帝斜倚在龙椅上,手中把玩着半块虎符,青玉质地的符身撞在龙案上,发出清脆声响,惊得梁间栖着的金丝雀扑棱棱乱飞。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他明黄的龙袍上,却照不暖他眼底的寒意。陆沉舟正要下跪,苏清欢突然按住他的手肘,两人交握的掌心皆是冷汗,她能清晰感受到他小臂肌肉紧绷如弦。
“臣有要事启奏。”
陆沉舟声音如寒铁,字字铿锵。他从林正罡假死说起,详述暗阁遇袭、私养死士、泄露军机的阴谋,殿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炸开群臣议论。李崇礼的玉笏重重击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陛下!分明是他弑君谋逆,如今倒打一耙!”
几个御史台官员跟着附议,激昂的奏对声此起彼伏,震得穹顶藻井的蟠龙仿佛都在摇头。
苏清欢望着龙椅上阴晴不定的皇帝,想起暗阁地道里那具被啃食得只剩白骨的老太监尸体——正是先帝生前最信任的掌事公公。尸体旁散落的半枚玉佩,此刻正贴着她心口发烫。她深吸一口气,广袖拂过丹墀时,藏在袖中的短刃擦过掌心,火辣辣的疼让她愈发清醒。
“陛下,臣妾有一物请您过目。”
她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惊得众人纷纷侧目。
泛黄的账本在龙案上摊开,密密麻麻的朱批记录着十年来军饷流向南诏的蛛丝马迹。每一笔账册旁,都有林正罡歪斜的批注,字迹与苏清欢记忆中父亲临终信笺上的“林”字如出一辙。当夹页中那片残缺的圣旨展开,“皇儿沉舟”四个字虽已晕染褪色,边缘还带着火烧的焦痕,却仍如惊雷炸响。苏清欢余光瞥见李崇礼踉跄半步,冠冕上的东珠在慌乱中滚落,骨碌碌滚到她脚边,映出她眼底的冷意。
“臣只求查清真相。”
陆沉舟单膝跪地,玄色衣摆铺陈在青砖上,像泼开的墨,
“若确为先帝血脉,定当辅佐陛下,绝无僭越之心。”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惊起檐角铜铃叮当作响。殿外突然狂风大作,卷起漫天黄沙,窗棂被吹得哐当作响,仿佛连天地都在为这惊世真相而震颤。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绣着金线牡丹的明黄帷幕被猛地掀起。太后在宫女搀扶下颤巍巍走来,满头银发未及簪好,几缕白发垂在布满皱纹的脸颊旁,眼中含泪:
“皇帝,当年之事......老身也该说清楚了。”
她的声音颤抖着,仿佛承载着数十年的秘密,
“你皇叔宠爱的柳妃诞下麟儿时,皇后......”
随着太后的讲述,尘封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原来柳妃生产当夜,皇后派人纵火,妄图将母子二人烧死在宫殿中。忠心耿耿的老太监冒着生命危险,将襁褓中的陆沉舟藏在食盒里送出宫,后被镇守边关的陆家收养。
皇帝盯着龙案上的虎符碎片,指节捏得发白,骨节泛青。良久,他挥了挥衣袖,声音疲惫而低沉:
“陆沉舟暂居太子府,待东陵之事查明,再做定夺。”
退朝钟声响起,群臣鱼贯而出,苏清欢望着陆沉舟挺直如松的脊背,忽然想起初见时那个在军营意气风发的将军,彼时他跨着黑马巡视营地,玄铁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笑声爽朗。谁能想到,命运的齿轮竟如此诡谲地转动,将他从镇守边关的大将军,推向这波谲云诡的皇室纷争之中。殿外的风卷着落叶扑进殿内,她下意识拢紧披风,却不知这深宫之中,还有多少惊涛骇浪在等着他们。而暗处,李崇礼阴冷的目光如毒蛇般紧盯着两人背影,袖中紧握的密信,将成为下一场风暴的导火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