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疑心自己听错了,但宋允就跪在她面前。
“你再说一遍。”
谢桐攥着梅花枪的手在隐隐发颤,她脸上的表情在这一刻是空白的。
宋允抬眼看她,心中有一丝诡异的快感。
他神色不动,又重复了一遍:“求娘同意让周氏入府。”
谢桐浑身都在发抖,整张脸褪去了血色,她抬手空着的那只手,宋允意识到什么,他抬脸迎了上去。
响亮的巴掌声在落针可闻的屋内回荡,震颤人心。
宋怀壁狠狠皱眉,高声道:“谢桐你这个恶妇,竟对允儿也下得去手!”
他在说什么,谢桐根本就听不见,她看着宋允,心里一阵阵地发寒,那寒意好像隆冬大雪,冷入骨髓。
宋允脸上的掌印迅速高种起来,他没去管,只是继续说:“母亲,儿子不孝,您若是不解气只管责打我,但求您为了儿子的前程,委屈一二,接纳周氏。”
谢桐声音有些不稳,心像是被针刺一般地疼:“宋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宋允声音很坚定:“知道。”
他直视谢桐,目光毫无闪躲:“周炳昌是春闱的主考官,周炳昌之子周景安随同监考,他逼父亲娶周念诗进门做平妻,否则就要毁了儿子的前程,我自幼苦读,夏日酷暑冬日天寒却从不敢懈怠,苦读十几载,眼看会试就要熬出头,怎能甘心就此断了科举之路?”
他流露出哀求之态:“母亲想来也不愿毁了儿子吧?还请您成全儿子,为儿子忍一忍委屈。”
谢桐眼圈酸胀,她却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只是笑意悲凉。
她看着宋允,失望混杂着心寒,还有痛心,她只觉得眼前这个养了十来年的儿子陌生极了,好似根本就不是她十月怀胎,鬼门关里走一遭生下的。
“你的圣贤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
她气得浑身直哆嗦,咬牙问出了这么一句。
宋允被骂后语气很平淡:“儿子读书是为了入仕,求仁得仁。”
“好一句求仁得仁。”谢桐失望至极地看着他,“我给你请大儒开蒙,让你去书院读书,是为了叫你明理,明理是为修身,修身即为做人。”
谢桐攥着梅花枪,几乎一字一顿地说:“我是要叫你明白做人的道理,辨是非,知善恶,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而不是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
宋允笑了,他笑容里带着讥讽:“我想出人头地有错吗?这天下人谁活着不是为了一己私欲?那些卑贱百姓为了一口吃食,种田劳作是为了果腹之欲,这满西京的权贵争权夺利,当真是为了万民立心不成?他们不过也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儿子又有什么错呢?”
他盯着谢桐,质问道:“何况儿子并未不择手段,不过是让母亲为了孩儿受点委屈罢了,都道爱子之心则计深远,母亲这点委屈都不肯为了儿子受吗?”
谢桐猛地看向宋怀壁,看到他暗藏得意的眉眼,她到今日终于可以确定,这个儿子应是随了宋怀壁,如出一辙的自私薄凉。
谢桐心寒如铁,看着仍跪在地上‘求’她的宋允。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鸢儿告诉我为自己而活,不该因为是母亲,就隐忍退让,让自己过不痛快。”
“而你,宋允,你已经有举人功名在身,却告诉我,为了你的前程,让我委屈一些,去接纳你父亲迎娶外室进门做平妻!”谢桐笑的惨淡,“我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饶是知道宋允心胸狭隘,只因她多疼爱十鸢一些,就心怀不平,好几次暗害十鸢。
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宋允那时年幼,不过是一时想左了,偏激了些,读书明理长大好会变好的。
直至眼前这一刻,谢桐才知自己错了。
她这个儿子,从一开始就长歪了。
宋允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抱负远大,想要入仕一展宏图。
平步青云,高官显赫,这是天底下男人都想要得到的,他有这个机会,不过是父亲多娶一个女人,那有什么不可以?
宋允:“男人三妻四妾的多了,母亲又何必这般苛刻?你已经独占了父亲二十多年,府上多一个女眷又能如何?母亲不妨将目光放长远一些,待儿子日后在朝堂上建功立业有出息了,自能让您有享用不完的富贵日日子。”
他耐着性子,继续劝说:“周炳昌风头正盛,我们能与周家结成姻亲,我和父亲在朝堂上都会得到助力,宋初意嫁给了安王,我们三家已经捆在一条船上,笑泯恩仇,携手扶持走下去,我们宋府会更进一步,说不得还能有从龙之功。”
见他胆子这般大,竟已经畅想到扶持安王登基,谢桐实在不知该说他是心比天高,还是要骂他胆大包天。
看着宋允,她心里充满了无力感。
“宋允,弃了春闱吧。”良久之后,谢桐看着他道,“养不教,父母之过,是我未曾好好教导你,往后你不必再苦读了,也不必再去找什么大儒求学了,你就在府里待着修身养性学做人。”
宋允脸色一变,表情有些狰狞:“母亲好生自私,为了这后宅的地位,竟要舍弃儿子的前程,果然母亲从未真正疼爱过我!”
谢桐不曾想过他竟是这般看她这个母亲的。
她心里隐痛,一时间无话可说。
宋允摩挲着掌心的疤,讥讽地笑:“心胸狭隘,阴沉多嫉!天底下竟有母亲会这般评价自己的儿子,我还真是可怜,只因为宋十鸢痴傻,您这双眼里就只有她,所有的关爱都给了她,我这个儿子竟是半分都入不得您的眼。”
谢桐浑身一震,讶然地看着他,没想到那日她和谢嬷嬷的话竟会被他听了去。
她心头浮上愧疚,下意识地想要解释。
但宋允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他猛地一把攥住了她手里的梅花枪尖,将枪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母亲莫非是要我在你面前自戕,才肯同意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