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口,着实不光彩。无论有没有证据,都显得一宗长老如同市井里搬弄是非的长舌妇,有失体面。
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打消慈恒仙尊疑虑要紧。黄长老险些就要将郑长老与秦风相处时那些亲昵细节描述出来,好在反应快,察觉到周遭异样气氛,话到嗓子眼,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最后只是不痛不痒地简单提了一嘴。
“只是可惜了郑长老床榻暗格下酷似秦风的陶泥人偶,”黄长老万分唏嘘,“郑长老那么宝贝它,到最后,还是秦风……”
黄长老深知点到为止的道理,说到这,他自觉已经全然交代完毕,便及时收住话头,好似刚才那句只是他无意间感慨的心里话。
仙尊不置一言,屈指一道灵力打去,留影珠定格的画面重新动了起来。
这次画面中多了一个人。
秦风一身黑色劲装,他神情肃穆,手持着三支细香,将香举至额头高度,对着没有任何神像摆设的供台,郑重弯腰拜了几拜,而后将香稳稳插入了供台上的香炉中。
“直接插香就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虔诚了?”执法长老在秦风身后说道。
“这是属下代郑长老敬的香,”秦风声音沉闷,“他素来在敬香一事上恭敬得很,右手持香,左手插香,先插中间再插两边。以前属下插香顺序稍有差错,便能被他念叨许久……”
“现在不是让你缅怀过去的时候!”执法长老冷冷地打断,衣袖一甩,沉声道:“利索点,收拾好了就跟上。别因为你那些不值一提的旧情,搅乱了我们的大计!”
秦风神色一凛,空气似乎也跟着凝住,他脊背瞬间挺直,脸上的怀念伤感之情倏然一扫而光,点头应道:“属下明白。”
画面到这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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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紫宸殿里假黄长老的忐忑,云霄宫内的黎渊就自在悠闲多了。
靠近窗户的位置,一只金丝编制的鸟笼静静悬垂。笼身的金丝纤细莹亮,彼此交织,构成了细密精巧的纹理;笼顶则镂刻着细致繁复的花纹,每一处线条转折都彰显着工艺非凡;笼内,色泽各异的璀璨宝石用极细的银链悬挂,在透过窗棂的日光笼罩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华光,美得如梦似幻。
一只灰白相间的鸟儿蜷缩其中,它的羽毛略显凌乱,双眼半阖,神情恹恹。
一缕微风拂过,鸟笼微微摇晃,笼内的宝石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鸟儿却对这悦耳的声音毫无反应,一味地将头埋进翅膀,龟缩成一团。
黎渊不满地拽了拽鸟笼,金属碰撞发出尖锐声响,笼中的鸟儿受惊,慌恐地在笼内四处扑腾。
“你这是何苦折腾它?”隋明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黎渊手腕,目光顺势朝笼内投去,只见那只鸟儿惊恐万分,正瑟瑟发抖。他状似无奈地幽幽叹息一声,“为师早就同你讲过,小鸟本属于广袤无垠的自然天地。你将它囚禁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就算鸟笼雕琢得再精美绝伦,又有何用?”
“怎么没用?”黎渊用力一甩,挣脱了隋明昭的手,横眉回呛,“起码我瞧着高兴!”
隋明昭挑眉似笑非笑,“真的吗?”
隋明昭比谁都清楚自家徒弟的嘴硬,如果真如黎渊所说的高兴,那他就不会满脸不耐,伸手去拽鸟笼,试图让蜷缩在角落里的小鸟活跃起来。
“当然是真的!”黎渊不自在地偏过头,刻意避开与自己师尊对视,“不是真的还能是什么?不弄个漂亮鸟笼,难道弄个灰扑扑的?我就是单纯觉得华丽的鸟笼好看,摆着舒心!”
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了。
隋明昭看破不说破,他眼眸含笑,带着几分纵容妥协道:“好吧,我们先不说鸟笼的事了。为师瞧着这华丽的鸟笼,确实也觉得赏心悦目。”紧接着,他话音一转,“不过,你得留意,这小鸟一心求死,整日不吃不喝,再这么关着,怕是撑不了几日便会一命呜呼。你想要驯服它,光关着可没用。”
黎渊视线转向鸟笼,笼内的小鸟瑟缩着,绿豆般大小的眼睛怯生生地朝他瞥了一眼,随后又迅速闭上,小小身躯微微发颤,看起来真像一副心存死志的模样。
“它一开始不这样。”黎渊撇开了视线,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之前挺胆大的,一堆鸟儿只有它有胆量敢飞近我。”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胆量大也很亲近他,会飞到他手掌上啄食油葵。怎么,放进笼里就变了呢?黎渊满心惆怅,想不明白,自己给它提供了这么好的生活条件,让它从此不必风餐露宿、四处觅食,可这只鸟儿为什么还想离开他为它铸造的金笼呢?
是因为它羽翼健全,所以才想离开吗?
黎渊眼眸无声地眯起,寒芒在眼底一闪而过,既然这鸟儿不识好歹,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那他剪掉它的飞羽便是。让它无论是否离开鸟笼,都彻底失去翱翔天空的能力,只能困在这狭小鸟笼里,任他摆布,乖乖度过余生。
念头在脑海里闪过,黎渊掌心灵力涌动,须臾间变换出一把寒光闪烁的锋利剪刀。他的手刚搭上笼门,指尖还未完全触碰到冰冷的锁扣,正要将里头那只瑟瑟发抖的鸟儿揪出来时,突然,手背一紧,隋明昭宽大温暖的掌心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背。
“驯服生灵可不能这么简单粗暴。”隋明昭顺势而下握住黎渊的手腕,不着痕迹地将他的手从笼门前带离,目光温和地注视着自己徒弟,“你若是贸然剪掉它的飞羽,它往后心里可就满是对你的恨意了。”
黎渊脑筋飞速一转,觉得隋明昭说得在理。随即将另一只手抓着的剪刀往隋明昭面前一递,催促道:“那你来。”
隋明昭轻笑一声,没有接过徒弟递来的剪刀,抬手轻轻一抚,灵力幻化的剪刀刹那消散得无影无踪。
黎渊面色不虞地瞪他,声音硬邦邦:“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隋明昭弯唇一笑,不计较徒弟话语里的不敬,道:“你先前在手掌上放了食物,引诱小鸟来啄食,不是做得挺好?”
黎渊轻轻“嗯”了一声,心里暗自纳闷,不明白隋明昭怎么突然扯到之前喂食的事情上。他的视线下意识落在鸟笼内的食盒里,里面堆满了颗粒饱满的谷粒,还有一些被精心撕成细条的肉丝,忍不住开口道:“那又有什么用?它现在根本不吃。”
铁了心拒绝进食,一副要把自己饿死的架势。
“小渊,”隋明昭修长的手指轻轻虚握住黎渊的手腕,指腹贴着他的皮肤,不紧不慢地在手腕内侧轻柔摩挲。他微微顿了顿,语气里满是循循善诱的意味,悠悠说道:“为师的意思是,你若想要驯服它,得多拿出些耐心来,就像你刚开始引诱它到你掌心啄食那会一样。别急于求成,慢慢来,一步步观察它的反应,先建立信任,然后,再潜移默化地施加影响。”
“把它关进笼子里,小渊,”隋明昭笑道,“你本性暴露得太早了。它被你吓坏了。驯服这种天生自由的生灵,小渊你应该以温和的姿态再多保持一段时日,多些耐心才是。花些心思慢慢引导,让它心甘情愿地飞进你为它准备的鸟笼,而不是想着一蹴而就,硬把它塞进去。”
黎渊若有所思。
隋明昭接着说道:“像这种气性大、内心骄傲又敏感的生灵,一旦被囚困,便会整日沉浸在不甘与恐惧之中,时刻反思自己的错误,最后,满心憋屈无处宣泄,宁愿选择绝食,活生生将自己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