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渊第一反应是白瑜又在挑拨他们师徒关系。
他是反派?
怎么可能!
虽然他的确是想要报复隋明昭,可这不是,还没报复么?况且,黎渊心想,他也没打算一定要害死隋明昭啊。
出于一种他自己现在都搞不懂的心绪。
黎渊换了一个思路,他想,也许先将对方废去修为,囚禁起来会更好。
留着慢慢折磨。毕竟软刀子割肉,总比一刀毙命,来得更让人刻骨铭心。
如钝锯拉骨似的煎熬,会一点点啃噬掉对方意志,让其在漫长的痛苦中,被迫一遍又一遍地回味当初做出的每一个错误抉择。每次回想,都宛如往伤口上撒盐,痛意与懊悔翻涌。却又无法重来,无可逃避。只能深陷其中,再也挣脱不了。
这种对身心的摧残报复,岂不比一刀杀了对方更让人畅快?
……
可如今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黎渊意识猛地从思绪中抽离。
他现在更关注另一当事人的看法。
出乎意料,隋明昭神色平静,并未如黎渊所预想的那般,因白瑜那番无稽之谈而生气。
他甚至还看起来十分好脾气地朝黎渊笑了笑,轻拍了拍黎渊肩膀,温声安抚道:“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隋明昭意有所指地瞥了眼白瑜:“有些人不过是图一时口舌之快,随口胡诌罢了。”
白瑜瞬间僵住,心底忽地一凉,仿佛一盆冷水兜头盖脸地泼下,浑身血液都好似凝固了。
隋明昭目光看回自己徒弟。他微微俯身,与黎渊澄澈的眼眸直直相对。见徒弟乌黑漂亮的眼瞳里满满映着自己的身影,隋明昭满意地笑了,他声音刻意压得很低,低到只有他们师徒二人听到:“小渊放心,为师自然不会因为旁人的只言片语,便去疑心身边一直乖巧听话的徒儿。”
放心?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霎时,黎渊仿若被戳中了心事,耳根很没出息地、不由自主红了一片。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不忘顶嘴:“哪里不放心?本来就是子虚乌有、没有依据的构陷。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反驳自己师尊说的话,似乎已经成了黎渊改不掉的本能。
“嗯,没有不放心。”隋明昭对徒弟反应了然于心,他纵容地笑笑:“是为师多想了。”
“小渊只要知道,不论出现什么情况,不论他人说了什么,为师永远都不会疑你,就对了。”隋明昭温润的嗓音,轻言细语诉说着,言语中毫不掩饰对徒弟的信任。
黎渊下意识撇开了目光。
隋明昭顺势在徒弟肩膀处按了按,似安抚又似不经意间的亲昵,旋即,在黎渊反应过来之前,松开手,站直了身。
黎渊心里一丝异样闪过。稍微有些触动,可尚不足两秒,便听刚刚还说“图口舌之快,随口胡诌”的人,转头便问白瑜:“你有什么证据么?”
转变之大令人瞠目结舌。之前都下定论,说人家是“胡诌”了,现在转头又问别人要证据。
是要根据对方所谓的“证据”,一条条反驳么?
黎渊木着张脸,心里懊悔,感觉自己刚才心里涌起的丝微感动,像是都喂了狗。
闻言,白瑜眼睛一亮:“有!当然有证据!”
担心隋明昭耐心不多。白瑜急忙忙开口,在这短暂空档,他还不忘嫌恶地扫了眼倒地人事不知的城主。
恶狠狠嘟囔了句:“空有皮囊的废物!”
声音不大,在场的人却都听得一清二楚。
而白瑜这句话想针对的,似乎也不是单指城主一人,说完这句后,又不着痕迹狠狠地剜了黎渊一眼 。
自以为瞪人的动作不着痕迹,可就在白瑜头将垂未垂的那一刹那,眼眸中怨愤的目光还是被黎渊敏锐地捕捉到了。
这能忍?
这当然不能忍。
黎渊同样凶巴巴地瞪了回去。
隋明昭适时地拍了拍黎渊肩膀,示意徒弟稍安勿躁。
形势所迫,白瑜只得暂时认怂,缩了缩脖颈。
“继续。”隋明昭沉声道。
这句给了白瑜莫大的勇气。
“我亲耳听这个窝囊废说的!”白瑜皱着眉头,眼中流露出深深厌恶,冷冷地瞥了一眼倒在雪地上的城主。
随后,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转瞬收起厌恶的神色,目光变得无比真挚,专注地注视着隋明昭:“您相信我,绝对不是空口无凭。”
“半个月前的一个夜晚,这废物……”白瑜眼睛不自然眨了眨,“舒服了,亲自跟我说的。”
“他说有一个人曾告诉他,天极宗少宗主的徒弟黎渊将来会杀死他师尊。”
“为什么?”隋明昭神色悠然,话是对白瑜问的,眼神却好整以暇地落在自己徒弟身上。神色温柔,与平时一般无二。好似白瑜说的跟他没关系一样。
“没有为什么!”白瑜神情陡然激动,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被自己所知的“真相”鼓舞得热血沸腾。紧接着,他手指直直地指向黎渊,咬牙切齿,掷地有声道:“他就是天生恶种!”
指着黎渊的手指骤然一痛。钻心剧痛如闪电般猛地袭来,仿佛万千根毒针同时刺入骨髓,又似有一双无形的巨手,要将指骨生生碾碎,白瑜面色倏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受控制地滚滚而下。在剧痛的折磨下,心有不甘地放下了指着黎渊的手指。
将白瑜的变化看在眼里,黎渊随即瞟了自己师尊一眼,眼里满是“你又做了什么”的疑惑。
隋明昭但笑不语,动作轻柔地捞起黎渊手腕,在徒弟指骨上轻轻捏了捏。
“您可以去查!”指骨上的剧痛还在继续,如同汹涌潮水,一阵盖过一阵,每一波都似带着尖刺的浪刃,狠狠剐蹭着骨髓。但想到自己接下来所要说的,白瑜咬紧牙槽,忍耐着剧痛。说话声变得更加迫切,音调不自觉拔高:“他骗了天极宗!他根本就不是孤儿!他有家人!而且,他杀了他的家人!”
“仙君,您相信我!”白瑜嘴唇不停地开合,鼻翼急剧扇动,神态满是急切,“您相信我!您可以去查!他当年入宗说的话,留在宗门记录上的漏洞百出!您可以去查!我没乱说!他,他——”
因为疼痛,白瑜说话都多了份颤音:“他连比他小的弟弟都不放过!他,他,他杀了他亲弟弟!他亲弟弟叫黎海!仙君您去查!一定能查到!”
听到这,听到白瑜准确说出他庶弟的姓名。黎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讶异地挑了挑眉。
一时,手都忘了从隋明昭手中抽出。
白瑜还在那里干嚎,为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黎家人哭丧——
“当时他才八岁啊!才八岁!八岁的孩童就狠心至此!不是天生恶种是什么?!”
话音刚落。突然,“噗”的一声。
一口鲜血从白瑜口中喷射而出,于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弧。
溅落在雪地上,白的、红的,交相辉映,如同冬日骤然盛开的梅花,花瓣肆意舒展,花枝的脉络迅速向外延伸,洇出一片刺目的红。
电光火石之间,白瑜的胸膛倏地空了一块。
那缺失的部分,宛如一个深邃的黑洞,正源源不断地向外喷涌着滚烫的鲜血,鲜血如注,顺着衣角流淌而下,所经之处,迅速洇染出大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气。
伴随着这阵令人心悸的剧痛,许多未尽的话语就这样卡在了嗓子眼里。
风,打着卷儿穿堂而过。
说不清是凉意更多还是痛感更多。
呼吸蓦地变得急促,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扼着他的咽喉。
这时,身后猝然传来一声哼笑:“本城主是不是废物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白瑜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眸,此时他的呼吸已经开始变得困难了。他下意识地想要转身看清楚害他的凶手,用尽最后力气,颤抖着试图缓缓转动脖子。
然而,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他连头都未来得及转动。
只听得“噗通”一声闷响。
白瑜眼前一黑,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身躯如断线的木偶,直直往前扑倒。额头与地面剧烈碰撞,随着“砰”的一声响,地面上的薄冰不堪重负,瞬间崩裂,细碎的冰晶迅猛地朝向四周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