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依一怔,后宫的嫔妃们自太后起,都有一定量的红箩炭和黑炭供取暖之用。
具体用量则根据个人的品级地位决定,像皇后每年可以获得2000斤红箩炭,而其他贵妃、妃、嫔、贵人、常在、答应则依次获得1000斤、800斤、600斤、400斤、200斤、100斤红箩炭。
顾明凰身为贵妃,每年光固定的例份就有1000斤,而且皇帝为了昭显对顾氏一族的荣宠,每年都会特地让人多送500斤过来,所以昭华宫着实是不缺木炭。
而黑炭也是木炭的一种,但烧起来粗劣、烟气重,昭华宫素来都是看不上眼的,一般也就发给宫人
可程延昭,堂堂一个皇子,居然一直用的是黑炭。
至于程依把他的黑炭抢走,哼,她可是顾明凰的心尖儿,怎么会看得上他这些黑炭。
她眉心微蹙:“谁告诉你,是我抢的你的炭火?”
程延昭愣了一下,小声道:“肖嬷嬷说的。”
“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亲眼看见我动你的炭了?”程依盯着他,声音骤然拔高几分。
“不是你吗?……”程延昭语气里多了些犹疑。
“自然不是。”程依打断他,眸光微凝,“我殿中素来用的都是红箩炭。母妃早就吩咐过,黑炭伤身,不许下人在我房里擅自点用。”
说着,眼圈又红了大半,鼻尖微微发酸,这次倒不是装的了,实在是为前身委屈“你知道那湖有多冷吗?你知道我差点就被淹死了吗?”
程延昭脸上浮现出一丝懊恼,刚刚他过来也看到了,永安殿整个都是暖烘烘的,最重要的是没有黑漆漆的烟气,想来点的就是最上等的红箩炭。
那等好碳,他一年也点不上几次,一想到此,小拳头死死攥着,他低头盯着地砖,小声道:“我不是想淹死你……我只是、只是……”
他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话,眼神却透出明显的愧疚。
沉默半晌,终于一咬牙,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给你。”他说。
程依低头一看,那是一只用彩线细细编成的手绳,线色艳丽,是宫中常见的五彩护佑绳,象征平安无虞。
仔细看,中间还串着一颗小小的玉珠,隐约泛着温润的光泽,虽不名贵,却是极用心的搭配。
“这是我偷偷做的……”程延昭语气低低的,仿佛生怕她嫌弃,“前些日子太医院给我扎针驱寒,我疼得厉害,肖嬷嬷说编点东西分神,我就……就想着给你做一个。”
程依的心“咯噔”一下。
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手里的手绳不算精致,甚至有些地方打的结歪歪扭扭,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件小物,可能是这个孩子自觉最珍贵的。
她忽然想到记忆里前身在昭华宫中,每年也就春节才会与她这六哥哥见上一面,足以见得这位皇子在后宫的地位,当真是不受重视。
到底年纪还小,也未必就真存了害人的心思。也许只是听信谗言,受了气,一时赌气罢了。
程延昭看她半晌不说话,顿时慌了,连忙点头,又拼命摇头,急急解释:“我不是……不是为了不挨骂才送你的!我是、我是想……”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脸颊都红了,“你掉湖里我吓坏了,我后来去看你,你在发烧,我……我不是真的坏人……”
“傻瓜。”她轻轻笑了声,将那五彩绳拢进掌心,“走吧。”
程延昭抬起头,眼睛里像是有一点光亮,又像是迷惘不解:“去哪?”
程依垂眸,眸光微冷:“不是肖嬷嬷对你说了黑炭是我拿走的吗?那咱们去见一见肖嬷嬷。”
程延昭闻言,身体下意识一缩,眼神里闪过一丝畏惧。
当年顾明凰选中顾明茹入宫,除了顾明茹本身容貌秀丽,便是她在顾家中也是无依无靠,好控制。
入宫之后,身边的宫女嬷嬷一应都是顾明凰身边的人,这肖嬷嬷便是如此。
程延昭住在行云殿,肖嬷嬷在昭华宫多年,虽没实职,却是行云殿里说一不二的管事人。
她的话,连宫女太监都不敢质疑,更别说他这个从未被重视过的皇子。
“我、我……”程延昭小声嘀咕,指尖捏着袖口。
“你怕她?”程依目光一顿,神色却没有丝毫嘲讽,反而柔了几分,“你怕她,就让她一直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程延昭咬了咬唇,没说话。
程依也不再逼他,只是轻轻一握他的小手,将那只还带着些微凉的小掌紧紧包进掌心,声音低低的:“你不敢没关系,我带你去。”
她步履不疾不徐,一步步走出暖阁,程延昭被她牵着,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也没挣脱,半推半就地跟了上去。
程依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肖嬷嬷怂恿程延昭将她推下水,这笔账她自然不会轻易揭过。
其实她大可直接去顾明凰那儿告状,凭她在昭华宫的地位,眼泪一掉,顾明凰再宠谁也得先哄着她。
可这一来,程延昭把她推入湖中的事就瞒不住了。
这不合她心意,这个世界对她太陌生了,她不能把所有的本钱都压到顾明凰身上,她需要有一些自己的班底。
所以,这一次,她准备亲自下场,演一局好戏。到时候程延昭这小屁孩感动得稀里哗啦,怕不是要把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
她唇角一勾,笑得促狭,反手牵住程延昭的手,径直往殿外走去。
殿外,白露正在守门。虽说程依不喜太多宫人伺候,但她刚被从湖里救上来,这些人哪敢真就置身事外,所以就让犯了错的白露在门口守着。
正出神间,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拉开。
程依探出个脑袋,左看右看,像只偷溜出窝的小猫。
白露立刻迎了上去,神色紧张:“小主子,您怎么起来了?御医吩咐过的,得好生歇着才是。”
程依摆了摆手,朝白露伸出手来,软声道:“我在屋里快要闷出蘑菇了,听说六哥哥屋子里有许多漂亮的花绳,我想去看看。”
话音刚落,程延昭也跟着走出了殿门,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
白露微微一怔,方才程延昭是从侧门悄悄进来的,她并未察觉。如今瞧见他这般不声不响地跟出来,心中不禁有些不满。
暗道六皇子怎么这般不懂事?
自家小主子喜欢那些个花绳,让人送过来不就好了,还能赖了他不成,何必劳烦她亲自跑这一趟。
她这才刚刚落水上来,身子还虚弱着,万一再着了凉,谁来担这责?
心里虽怨得很,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怠慢,立刻俯身行礼,恭声道:“六皇子恭安。小主子身子未愈,实在不便随您前去。
不若改日再来,奴婢定让人早早为您备下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