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裹着碎冰的钢牙,啃噬玄天阁主殿每一寸沉重的玄冰砖墙。殿内死寂无声,并非凡俗意义上喧闹的终止,而是那种亿万载沉玄冰脉最核心处凝结的空洞回响。四壁非石非木,乃是整座寒月峰最古冻脉深处挖取丈许方圆的万载玄冰巨岩,垒叠砌筑。壁面并非平滑,而是被匠人用特制冰凿,深深刻满细密如繁星的玄螭纹路,螭身虬结盘绕,螭鳞张合,在微光下竟隐有活物游弋般的幽蓝毫芒明灭流转。光线源自穹顶镶嵌的四十九枚磨盘大小的冰魄玉髓,髓内流淌的凝练月华被强行拘锁成束,投射在空旷的地面中央。
地面同样由整块玄冰巨岩熔接铺就,平滑如镜,倒映着穹顶冰芒,将偌大的空间铺成一片星河流淌的冰蓝色泽。唯在殿心核心七步之地,被一株形制奇诡的活物打破。那物非金非玉,通体由无数半透明、内蕴着细微墨绿光丝的寒冰荆棘藤蔓扭曲盘旋凝结而成,形如七尺方圆的巨大莲座。莲座之上,无花无叶,仅有一茎冰刺倒垂而出,茎头生着枚鸽卵大小、通体浑圆、半隐于浓稠霜雾中的深紫色花苞。一股奇异的气息弥漫于此——非是浓香,亦非清冽,而是仿佛来自地肺极深处沉淀了亿万个循环的精粹月华,混着某种古老草木顽强生命本源的温润暖意,在这冰魄主宰的死寂殿堂中,硬生生开辟了一方微渺却坚韧的生命绿洲。
冰台之上,凌虚子一袭素白,身形在流淌的冰魄冷光中如淡烟勾勒。他并非盘坐,而是静静立于冰刺花苞之侧。身影清隽,面容隐在半凝固的流离霜华后,唯有一双眼睛显露在外。那眼不似常人,瞳仁并非深褐,而是一种沉到了极致的墨蓝色泽,仿佛从星海最沉的夜幕剪下两枚,内里映照着星斗生灭的永恒孤寂。此刻,这双眸子正专注地凝视着那浓霜包裹的深紫花苞,修长近乎剔透的指掌虚悬于霜雾上方寸许,指尖每一次细微地拨动流转,空气中弥漫的温润草木暖流便随之牵引、压缩,化为丝丝缕缕肉眼难辨的墨绿精粹,如游鱼归巢般没入花苞深处。
寂静是唯一的旋律,唯有那玄冰荆棘构筑的莲台上寒髓缓慢搏动的微鸣,与墨绿精华没入花苞时细微的“滋”声低语。
也就在他指尖牵引月华草木精粹、如春雨润物般滋养花苞的某个凝神瞬间——
指尖之下!
那团浓稠流淌的半凝固霜雾!
毫无征兆地!
极其剧烈地!
向!内!塌!缩!了!一下!
紧接着!
嗡!
一股凝练沉重!如同被压缩到极致又悍然释放的古老星图坐标意蕴!
混合着精纯月华、霸道铁腥、以及某种源自极寒焚海深处的毁灭波动!
如同在油锅中心投入了一颗烧红的星核!
猛地自塌缩的霜雾核心!炸!裂!扩!散!开来!
殿中流淌的死寂骤然被撕裂!如同凝固的冰面被巨锤轰砸!四壁万千玄螭纹刻齐齐亮起刺目的幽蓝光痕!螭影蠕动!咆哮!震得整座玄冰主殿嗡嗡震颤!地面倒映的星河光影瞬间粉碎!化为无数乱流!
一直沉寂无声的凌虚子,身躯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震动!
那双沉凝如永恒冰海的墨蓝星眸骤然亮起!
瞳仁最深处!一颗凝练如同剥离了宇宙所有星辰尘埃后、仅余纯粹核心的碎金芒点!如同沉睡巨神被强行惊扰!悍然!亮!起!炸!裂!
覆盖掌指的素白宽袖猛地向下拂落!
动作快逾电闪!袖风却在离体瞬间骤然凝滞!仿佛被无形的空间褶皱捕获!原本凝练如实质的冰魄封冻之力竟迟滞了一刹!如同撞入了粘稠的时空泥沼!
嗤啦!
那股源自万里之外玄冰断崖、混合了月华铁腥焚海意蕴的坐标波动!如同烧红的铁钎!无视了空间迟滞!精准无比!狠!厉!地!凿!穿!了!那道被袖风迟滞了亿万分之一瞬的凝滞空间褶皱!
带着冰台上那枚深紫花苞因突受冲击而剧烈痉挛抖动散逸出的墨绿生命精粹!
狠狠!贯!入!
凌虚子虚悬于霜雾上方的指掌掌心劳宫穴深处!
噗!
一股灼热滚烫!混合着铁腥霸道、冰魄死寂、草木生机的混乱洪流!
瞬间撕裂了护体冰元!直捣气海冰魄本源重地!
凌虚子垂悬的身躯猛地向上挺直!
如同寒山孤松被无形巨锥贯穿脊梁!覆盖面目的霜华无声碎裂!素白无瑕的嘴角猛地绷紧成一道冷硬的直线!一抹极其细微、却带着难以化开腥膻铁锈气的暗红血线!
硬生生被压回喉骨深处!
喉结艰难地向上滑动!每一次细微的挤压都牵扯得颈项上冰蓝微芒的血管经络骤然凸起虬结!如同被绷紧到极限的冻玉筋弦!
也就在这股混乱洪流悍然冲入他气海冰魄本源的瞬息!
他那双墨蓝星眸深处爆裂的碎金芒点!
如同沉静星海中被点燃了引信的毁灭星辰!
轰!!!
彻底引爆!
一股凝练纯粹!冻结了万古寒狱最后叹息的沉凝冰魄死意!混合着眸中星芒炸裂带来的撕裂灼痛!
如同冰冷的焚世巨洪!悍然倒卷!反冲!
瞬间扫荡追索那突入体内的混乱波动源头!
冰魄洪流过处!
那原本霸道凶戾的坐标意蕴瞬间如同被投入焚灭万魔的天地洪炉!无数混杂的气机被强行剥离、分析、烙印!
轰!
一股凝练如实质!由无数暗金光丝勾勒!边缘缠绕着熔岩般跳跃火星!核心嵌着一角深邃墨绿生命印记!更沉浮着破碎月辉影像的!
残缺阵图!
如同被无形的刻刀!精准无比!狠狠!烙!印!在他因剧痛冲击而短暂洞开的识海最表层!
极北!死寂!焚天!冻海!坐标!
几个关键词如同烧红的烙铁!伴随着那角残缺阵图散发的古老蛮荒死寂意蕴!
清晰!无误!
如同星河流转的冰冷箴言!
刻!入!神!魂!
“呜——!”
一声被强行挤压在喉骨深处、如同冻土深处濒死老猿挣扎般的闷哼终于冲出!
凌虚子悬立的身躯如被无形巨掌拍中!猛地向后踉跄一步!
一直虚悬于花苞霜雾上方的右手瞬间收回!死死按在心腹交汇之处!修长指节因用力而骨节毕露!微微颤抖!
覆盖掌指的素白袖口边缘!几道如同被无形针尖刺穿的细微裂痕无声显现!裂痕中心!正氤氲着一缕极其细微、却难以驱散的暗金铁腥!如同剧毒的活蛆!正缓慢侵蚀着冰魄元力织就的衣料!
冰台上!那枚深紫色花苞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原本饱满圆润的形体瞬间如同被抽干了水分!无数细密的冰裂细纹无声无息爬满表面!一股浓烈如同被强行撕裂草木心核的绝望枯萎气息猛地弥散开来!原本笼罩其上的霜雾如同被戳破的鱼鳔!噗的一声消散无踪!
他猛地抬头!那张终于显露真容的脸庞褪去了所有霜华遮挡!眉目清癯如古画!双颊却微微凹陷!覆盖着一种常年不见天日的冷玉色泽!此刻唇角紧闭!唇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冰白!唯有一道被强行压制在唇线间的暗红腥线触目惊心!那双墨蓝星眸深处!碎金炸裂的余烬正化为无数燃烧跳动的熔岩金丝!在沉凝冰海的核心疯狂灼烧!其中蕴含的震惊!痛苦!甚至一丝极难捕捉的…难以置信!
“焚天…冻海…噬界…图?!”一个如同碎冰摩擦般的音节艰难地从紧闭的齿关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被寒狱浸润过的死寂。
也就在这音节挤出唇缝的瞬息!
殿外!
厚重的冰魄巨门被无形的巨力推开!并非爆响!而是如同沉厚的冰川缓慢撕裂冻土的轰鸣!
三道裹挟着浓厚冰霜的身影闪电般掠入!
落地无声!
来人正是闻巨震赶到的两位白发长老与执法堂副统领赵乾!
当先一位长老身着赤焰色玄冰蚕丝长袍,白发戟张如火燎,面容却冷峻如刀锋。入殿瞬间,他鼻翼猛地抽动,眼神骤然锐利如同捕猎的雪雕,死死钉在凌虚子按在胸腹位置、素白衣角边缘那几丝暗金铁腥缭绕的裂痕之上!“妖氛邪力?!”惊疑喝声炸开!手中一直紧握的一块赤焰玄铁令牌瞬间爆发出灼热的红光!如同握住了熔炉核心!
紧随其后的另一长老,身量枯槁如同古岩,通体笼罩在一件流淌着幽蓝寒烟的深蓝袍服之中,袍服边缘无数细微的冰针虚影疯狂沉浮明灭!枯瘦如同鹰隼的手指早已探入袍服内袋!指间一点凝练如同剥离了冻海核心寒气的深蓝冰芒蓄势待发!他浑浊的眼珠如同两颗深陷冰岩的石子,在看到冰台上那株枯萎的花苞与凌虚子嘴角那抹残存的暗红腥色时,干瘪的眼窝深处仿佛有冻结万载的火山轰然炸开!“谁?!”声音沙哑如同被冰砾磨穿了喉管,每一个音节都裹着冰尘!
赵乾位置稍后,一身墨色玄冰执法劲装,身姿精悍挺立如标枪。腰间的斩魔刀并未出鞘,但那覆盖着玄冰夔龙纹的刀鞘却早已被一层细密的惨白寒霜覆盖!霜上更氤氲着妖异的深紫光晕!气息冰冷暴烈!他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扫过凌虚子按腹的手指、衣角的裂痕、枯萎的花苞,最终死死锁在凌虚子那双墨蓝深处熔金燃烧的星眸之上!那眼底深处燃烧的熔金丝线似乎引发了他某种共鸣!刀鞘上缠绕的深紫霜气骤然狂烈!其口虽紧闭,紧抿的唇线却陡然绷如剑刃!喉头剧烈滚动了数次,才死死压住那几乎要破喉而出的寒声厉啸!
气氛瞬间绷紧!如同拉满万钧的寒冰劲弓!两大长老凌厉煞气如同冰霜暴雪,赵乾压抑的暴怒如同冻渊下即将爆裂的熔岩!目标并非确定,但那丝侵入主殿、亵渎冰魄本源、更冲击了阁主圣体的异种力量,已然点燃了他们守护玄天阁、扞卫阁主冰魄至纯的狂澜!
凌虚子缓缓放下紧按胸腹的手。那只指节泛白、尚在微微颤抖的手抬起,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轻轻按在冰台上那濒临枯萎、冰裂密布的深紫花苞顶端。一股凝练如清泉、却又厚重如地脉的冰魄暖流自他掌心缓缓注入,濒死的花苞剧烈颤抖,表面无数细密的冰裂纹竟肉眼可见地缓慢弥合,绝望的枯萎之气被强行压制。做这一切时,他眸光并未离开那两大长老以及赵乾,眼底深处熔金燃烧的丝线正渐渐被重新凝结的冰魄沉静覆盖,只余下星海凝固般的空漠。
“寒霜未至…”他终于开口,声音如同万年冰川下流淌的溪水,每一个字都剥尽了之前剧震下的残屑,变得空寂平稳,却字字似有万钧之重,沉甸甸地压在死寂的大殿冰魄光华中,“已有魔影窥屏。”
右手自宽袍袖内取出。掌中,一枚形如盘踞冰螭、通体流转着深邃如冻层星髓般的冰蓝玄光的奇异令牌悬浮其上!令牌仅巴掌大小,螭躯蜿蜒虬结,鳞片皆由极其古拙的冰魄符文凝成,螭首微微昂起,一对米粒大小的冰蓝眼珠如同沉睡的活物,正缓缓亮起如同星沙流转般的凝练光晕。
玄冰螭令!
“赵乾。”
二字出口,如同冰珠落于霜板。令牌上盘踞的冰螭之影猛地光芒大盛!一股沉凝如狱的威压轰然降临!并非直接锁人,而是如同冰封万载的玄冰山脉骤然苏醒投影,沉重得殿中空气都凝滞!
“持吾螭令。”他目光终于完全从花苞移开,深邃的墨蓝彻底笼罩了赵乾。
“彻查寒月禁峰!”
“焚天冻海图!”
“任何沾染此物者……”
令牌上冰螭盘绕的尾尖如活物般极其细微地向上翘起一点弧度!螭口无声张开一线!一股凝练如针尖!足以洞穿神魂!冻结万古的冰魄死意瞬间锁死在赵乾双目之上!其内蕴含的决绝意志,如玄冰般不容违逆!
“……杀!无!赦!”
噗嗒。
一滴浓稠、如同凝结了所有震怒与反噬之痛的暗红血珠,再也无法压住,自凌虚子紧抿的唇缝间渗出,直直滴落,砸在那株深紫色花苞竭力维持着生机的冰冷瓣隙深处。暗红顺着花瓣细微的脉络晕染、凝固,如同古卷上最绝望的印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