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循声疾步冲出大厅,夜色如墨泼染庭院,十二枚暴雨梨花针在门框上折射着冷冽银光,血字“唐方已死”尚未凝固,腥甜气息混着夜风扑面而来。
唐凌与唐孤鸿对视间,两人瞳孔骤缩——那针芒轨迹刁钻至极,分明是失传多年的唐门秘传手法『流星追月』。
忽有白影自三重檐角飞掠而下,衣袂鼓荡如鹤翼展空。
月光掠过那人雪色长发,竟在发梢凝出细碎银霜,年逾百岁的身形却轻若鸿毛,落地时玄铁青砖未留半分足印。
他反手负于身后,手中『天罗伞』斜倚肩头,伞骨暗纹在月色下流转幽光,正是退隐后山禁地几十年的唐门老祖宗唐绝。
王云甫一接触对方身影,体内真气便不受控地剧烈震颤,仿佛寒潭遇沸鼎。
这股威压不同于怀恩的温润如海,也不似道通师傅的刚猛如岳,却像一柄千锻玄铁,将方圆十丈的空气都压成实质。
他暗自运转真气,喉间仍泛起铁锈味,衣袍下的肌肤已沁出冷汗——这分明是与两位师尊同阶的大宗师之威!
“老祖宗!”唐雨晴失声惊呼,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曾在儿时偷闯禁地,远远见过这人童颜鹤发的模样,此刻那柄象征“唐门不可破”的『天罗伞』近在眼前,伞面流转的光影如星河倒悬,竟让她想起传闻中老祖宗年轻时纵横江湖的风采。
唐凌与唐孤鸿同时躬身,袍角拂过地面八卦阵图的幽光。
唐绝却看也未看他们,只抬袖轻挥,『天罗伞』“咔嗒”展开半面,伞骨缝隙中骤然弹出数枚莹白珍珠,精准击落檐角欲坠的瓦片。
“唐方已死。”
他声音沙哑如老木摩擦,鹤发在夜风中飞扬,“从此唐门没有四杰,只有三杰!”
话音未落,他足尖一点,身形如白虹贯日般射向后山方向。
『天罗伞』在半空旋出银白光轮,伞骨间迸射的细如牛毛的『龙须针』将沿途三棵古松的针叶齐齐削断,断口平整如裁。
王云强提真气稳住身形,目光死死锁住那道白影——对方每一次腾挪转折,周身空气都扭曲成涟漪状,正是大宗师将内力凝练到极致的『气域』表现!
唐雨晴追出两步,只见那白发身影已没入云雾缭绕的后山禁地,唯有一句残响随风飘来:“暗器之道,不在阴毒,而在‘不可防’!”
王云望着『天罗伞』遗落的一枚伞钉,其边缘刻着的“绝”字暗纹在月光下流转寒芒,掌心不自觉握成拳——他终于明白为何唐门能屹立江湖数百年,仅这一位隐世老怪物,便足以震慑宵小。
直到唐绝的气息如轻烟般消散在云雾深处,庭院里凝滞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
王云松开紧握的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后颈冷汗浸透的衣衫紧贴脊背,方才那仿佛被千钧巨石碾过的压迫感仍在心间回荡。
唐凌抬手轻揉眉心,玄色锦袍上暗金蟒纹随着动作微微起伏,打破了良久的寂静:“雨晴,天色已晚,你带王云下去休息吧,便安排在云川隔壁,年轻人要多多熟络交流方能成长快些。”
唐雨晴的广袖骤然攥紧裙裾,发间银饰在夜风中轻颤。
她想起唐云川看王云时眼中翻涌的妒火,还有『千机翎』擦着王云发顶掠过的惊险画面,耳尖不禁泛起红晕。
月光落在她微蹙的眉梢,将这份尴尬映得愈发清晰。
反观王云神色淡然,抱拳应了声“多谢凌掌门安排”,仿佛全然不将潜在的冲突放在心上,腰间云纹玉佩随着动作轻晃,倒真有几分洒脱气度。
唐孤鸿见状,银面具下传来低低的轻笑。
他上前半步,寒星镖筒在袖中轻响,打破这微妙的僵局:“大哥,还是让王云住我那边吧,师弟我正好想跟王少侠聊聊九莲教的事。”
他刻意将“九莲教”三字咬得极重,掌心不着痕迹地按在唐雨晴肩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唐凌目光在三人之间逡巡,沉思片刻后颔首道:“也好,孤鸿身为外务执事,确实该多了解江湖动向。”
话音落下,大厅檐角的青铜宫灯突然无风自动,金丝流苏摇晃间,映得唐孤鸿脸上的疤痕忽明忽暗。
唐雨晴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实处。
她望着王云与唐孤鸿并肩离去的背影,见唐孤鸿正指着檐角某处暗器机关低声讲解,王云微微颔首认真聆听的模样,恍惚间竟觉得这两人周身气场意外契合。
夜风掠过回廊,将远处传来的更鼓声送进耳中,她轻抚着腰间唐门令牌,转身时,裙裾扫过地面,惊起一片细碎的月光。
唐雨晴踩着满地碎银般的月光,沿着九曲回廊走向「隐阁」。
夜风卷起她的广袖,绣着银丝曼陀罗的衣摆拂过青苔斑驳的石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檐角风铃叮咚作响,却盖不住她愈发沉重的脚步声——这座承载着她与父母、妹妹无数回忆的院落,此刻竟像座寂静的牢笼。
推开雕花木门,熟悉的檀香混着灰尘扑面而来。
唐雨晴望着空荡荡的厅堂,烛台上积着厚厚一层蜡泪,父亲生前最爱的机关匣落满蛛网,母亲亲手缝制的锦垫早已褪色。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供桌上父母的灵位,指尖抚过冰冷的牌位,喉间泛起苦涩的滋味。
走到内室,她从怀中取出妹妹唐雨柔的唐门令牌。
令牌边缘似乎还带着妹妹的余温,却再也听不到那声软糯的“姐姐”。
唐雨晴颤抖着将令牌放在灵位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泪水大颗大颗砸在青砖上:“爹,娘,雨柔来陪你们了……”
她哽咽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雨晴不孝,没有照看好妹妹……”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雨柔被唐方推入九莲教禁地时惊恐的眼神,临终前沾满血污的小手,像无数钢针扎进她的心脏。
“她……她最怕黑了……”
唐雨晴再也撑不住,扑在供桌上痛哭失声。
哭声在空旷的「隐阁」里回荡,惊起梁间沉睡的燕子。
她蜷缩着身体,仿佛又回到那个雨夜,妹妹害怕打雷,紧紧抱着她的胳膊,用带着奶香的声音说:“姐姐,我怕……”
「隐阁」外,唐云川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指节捏得发白。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雕花木窗上微微颤动。
听着屋内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心如刀绞,几次抬手想要敲门,却又在触及门板的瞬间僵住。
青砖缝隙里的蟋蟀在低鸣,远处传来更夫“三更天”的吆喝,而他只能像尊石像般立在原地,任由夜风卷起他的衣角,将满心的关切化作一声叹息。
「武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