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媳妇的惨叫声像刀子一样划破夜空。
杨进京站在卫生所昏暗的灯光下,看着赤脚医生王瘸子满手是血地从里屋钻出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进眼睛里,辣得他直眨巴。
\"杨、杨支书......\"王瘸子嗓子眼发紧,\"胎位横着了,再这么下去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屋外围观的妇女们发出压抑的抽泣。李桂兰死死攥着杨进京的袖口,指甲隔着布料掐进他胳膊里:\"进京兄弟!快想想法子啊!\"
\"拖拉机呢?\"杨进京扭头吼了一嗓子。
\"坏了!\"张虎从人群里挤进来,工装上沾满机油,\"下午拉砖的时候曲轴断了!\"
杨进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东八里庄离县城不过八里地,可这八里黄土路坑坑洼洼,骑自行车都要颠散架。他猛地扯下挂在墙上的蓑衣:\"红霞!去我家把军用担架拿来!周大虎!找六个壮劳力!\"
暴雨说来就来。黄豆大的雨点砸在土路上,瞬间就汇成浑浊的泥浆。八个汉子抬着担架在雨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杨进京打着手电筒在前头开路,光束里飞舞的雨丝像银针般刺眼。刘三媳妇的呻吟声越来越弱,担架上的被褥早已被血水和雨水浸透。
\"快看!\"张虎突然指着前方。
雨幕中亮起两束车灯——是县纺织厂的解放卡车!司机老马从车窗探出头:\"杨支书!听说要送产妇?\"原来魏红霞早跑去厂里叫人,这车是连夜往省城送布的。
车厢里堆着半人高的布匹,周大虎二话不说脱下棉袄铺在上面。当卡车碾过最后一个土坑时,县医院的红十字灯牌终于出现在雨夜里。
手术室的灯亮到天明。当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时,杨进京的胶鞋底已经积了一小滩水——那是从他湿透的裤管上滴下来的。\"母女平安。\"医生摘下口罩,\"再晚半小时就难说了。\"
病房里,刘三哆嗦着捧起皱巴巴的女婴,这个在砖窑塌方时都没掉泪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杨、杨支书,娃还没起名......\"
杨进京望着窗外渐渐停歇的暴雨,突然说:\"叫刘新路吧。\"他转身看向闻讯赶来的村干部们,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从今天起,咱们村要建卫生所!要买救护车!要修柏油路!\"
村委会的煤油灯亮了一整夜。杨进京面前摊着三份图纸——卫生所设计图、道路规划图、救护车采购清单。会计王有财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杨支书,按最省的法子算,起码要十二万......\"
\"钱的事我想办法。\"杨进京拿钢笔敲了敲桌子,\"现在表决:同意建卫生所的举手。\"
十几只粗糙的手掌齐刷刷举起来,连向来抠门的徐老栓都没犹豫。
天刚蒙蒙亮,杨进京就骑着二八大杠去了县城。县卫生局的门卫还没睡醒,就被他哐哐的敲门声吓一激灵:\"同志,我找你们局长!\"
卫生局孙局长端着搪瓷缸子直摇头:\"老杨啊,不是我不支持,全县一百多个村子,要是都......\"
\"我们村自己出八成!\"杨进京啪地拍出存折,\"纺织厂今年上半年的利润全在这儿!\"
存折上的数字让孙局长眼镜滑到了鼻尖上。他扶了扶眼镜,突然压低声音:\"这样,省里下周要派医疗队下乡,我争取安排到你们村......\"
回村的路上,杨进京拐去了县机械厂。厂长老陈是他当年带过的兵,听说要改装救护车,二话不说叫来技术科的人:\"用212吉普底盘改,后厢加装担架架,最多半个月!\"
村里更是炸开了锅。郑卫国带着建筑队日夜赶工,原本的牲口棚三天就改成了三间亮堂的瓦房;魏红霞领着妇女们用纺织厂的边角料缝制病床被褥;连王瘸子都天天往县医院跑,非要学新式接生法。
这天晌午,杨进京正在工地搬砖,突然听见一阵汽车喇叭声。两辆绿色大卡车开进村口,车身上\"省人民医院\"的红十字格外醒目。带队的白主任握着杨进京的手直晃:\"老杨同志,你们这可是全县第一个村级急救站!\"
看热闹的村民越聚越多。当白主任打开药械箱,亮出铮亮的手术器械时,人群发出阵阵惊叹。刘三娘抱着小孙女挤到最前面,突然跪下就要磕头:\"恩人啊......\"
\"使不得!\"杨进京赶紧扶住老人,转头对白主任说,\"咱们卫生所缺个常驻大夫,您看......\"
白主任笑着指向身后:\"这不,小苏医生主动报名了!\"
从卡车驾驶室跳下来个穿白大褂的姑娘,辫子盘在护士帽里,笑起来露出颗小虎牙:\"杨支书好!我是今年卫校毕业的苏明娟,申请来咱们村工作!\"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杨进京却注意到姑娘手腕上的表——那是块昂贵的上海牌,绝不是普通卫校生戴得起的。
夜里开完会,杨进京故意落在最后。果然,苏明娟在村口拦住了他:\"杨支书,有件事我得坦白......\"她咬着嘴唇,\"我父亲是地区卫生局的苏副局长。\"
杨进京的眉毛跳了跳。
\"但我是自愿来的!\"姑娘急得脸都红了,\"我在卫校就听说过东八里庄,你们那个夜校扫盲班还上过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