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正月二十六,傍晚。
黑瞎子瘫在雪地里,像座黑色的小山。血从它口鼻处汩汩流出,在雪地上洇开一片暗红。
王谦蹲下身,伸手按了按熊的腹部——还温热着。
“赶紧取胆,凉了就瘪了。”他抽出侵刀,在熊胸口比划了两下。
于子明搓着手凑过来:“谦哥,这胆能卖多少钱?”
“看品相。”王谦的刀尖精准地划开熊皮,“要是铜胆,少说一百二。”
刀锋沿着肌肉纹理游走,避开血管和筋膜。上辈子在林场干了半辈子,取过的熊胆没有五十也有三十,手法早就烂熟于心。当刀尖挑到胆囊时,他手腕一翻,整个儿托了出来——
金灿灿的胆囊足有拳头大,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
“铜胆!”于子明眼睛都直了,“发了发了!”
王谦却没急着高兴。他捏着胆囊对着光细看,眉头渐渐拧紧——胆壁上布满细小的针孔,有些已经结痂,像是被反复穿刺过。
“咋了?”于子明察觉不对劲。
“有人取过这熊的胆汁。”王谦声音发冷,“不止一次。”
于子明瞪大眼睛:“活取?那不是……”
“缺德玩意儿干的。”王谦把胆囊小心包进油纸,塞进怀里贴身处。东北老辈猎人有规矩——取胆不杀崽,杀公不杀母。像这种活熊取胆汁的阴损招数,只有黑市上那帮贪财的牲口才干得出来。
两人麻利地分割熊肉。王谦先卸下四只熊掌,用树皮捆好;又剖开熊头取出波棱盖(熊膝盖骨),这东西供销社高价收,说是能入药;最后割了几条里脊肉喂狗,黑子和大黄吃得满嘴血红。
“剩下的咋整?”于子明指着还有二百来斤的熊肉。
“雪葬。”王谦砍了些松枝铺在背阴处,把熊肉堆上去,再压上厚厚的积雪,最后用红布条系在旁边的桦树上做标记,“回头让老周家带人来取。”
收拾妥当,日头已经压山。两人扛着熊掌和熊油往回走,两条狗跟在后面,时不时回头张望——动物的直觉比人灵,它们似乎也察觉到了林子里那股子邪性。
刚进屯子,就撞上了急匆匆赶来的杜小荷。
“谦子哥!”小姑娘跑得围巾都散了,一把抓住王谦的胳膊,“周叔醒了!说是要见你!”
王谦一愣:“这么快?”县医院离这儿六十多里地,爬犁往返少说两天,人咋就回来了?
杜小荷压低声音:“根本没送到县里……半道上遇着个采药的关里郎中,给扎了几针,血就止住了。”
王谦和于子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诧异。
周家屋里挤满了人。
王谦一进门就闻见浓重的血腥味混着草药苦气。周铁山躺在炕上,左胳膊裹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蜡黄,但眼睛亮得吓人。见王谦进来,他挣扎着要起身,被老伴按住了。
“谦子……”周铁山嗓子哑得像砂纸摩擦,“那熊……那熊脖子上……是不是有铁链?”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王谦心头一跳,缓缓点头。
周铁山闭上眼,喉结滚动几下,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狠劲儿:“是刘炮头……那老王八犊子……报复我……”
“老周!”老支书突然喝止,“没证据别瞎咧咧!”
周铁山冷笑,从枕边摸出个东西扔过来。王谦接住一看,是半截锈迹斑斑的捕兽夹,夹齿上还沾着黑褐色的血迹。
“熊腿上的……我拼死掰下来的……”周铁山喘着粗气,“这纹路……全屯子只有刘炮头会打……”
王谦翻看夹子内侧,果然找到一个模糊的“刘”字刻痕。刘炮头是屯里的老猎户,早年和周铁山因为争猎场结过梁子。可要说他故意放熊伤人……
“谦子。”周铁山突然抓住王谦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熊仓子里……还有东西……你看见没?”
王谦想起那声诡异的爆炸,犹豫片刻,还是摇头:“没细看。”
周铁山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沾血的牙花子:“好小子……比你爹精。”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王谦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周铁山知道他在撒谎。
回到家,王建国正就着咸菜疙瘩喝苞米粥。
听儿子说完来龙去脉,老汉把碗往桌上一墩,溅出几滴粥汤:“刘炮头?他没那么大能耐!”
王谦没吭声,把熊掌挂在房梁上阴干。他爹和周铁山的恩怨是一回事,但眼下这桩事明显不对劲——活熊取胆汁、铁链拴熊、还有洞里那声爆炸……刘炮头一个老猎户,哪懂这些门道?
“明天你带周家人去起熊肉。”王建国突然说,“我找刘炮头唠唠。”
王谦手上动作一顿:“爹,这事你别掺和。”
“放屁!”王建国一拍桌子,“当年伐木区那事儿,老子欠他周铁山一句明白话!”
王谦看着爹涨红的脸,突然明白了——老一辈的恩怨,终究得他们自己了结。
夜里躺在炕上,王谦摸着怀里的熊胆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月光惨白,照得雪地泛着幽幽蓝光。远处山林里,不知什么野兽发出一声长嚎,凄厉得像哭丧。
黑子突然在院里狂吠起来。
王谦一骨碌爬起来,抄起“水连珠”冲到窗前——月光下,一个佝偻身影正踉踉跄跄往屯外跑,看背影像是……
刘炮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