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医生给黑子包扎时,王谦蹲在门槛上数着兜里剩下的二百九十三块六毛钱。
药粉和纱布花了他半个月的子弹钱,可看着黑子缠满绷带的腿,他觉得值。
\"伤筋动骨一百天。\"赤脚医生往黑子嘴里塞了片土霉素,\"这阵子别让它上山了。\"
第二天天不亮,王谦和于子明还是出了门。
黑子被拴在院里,急得直转圈。
大黄似乎知道同伴不能去,走几步就回头看看。
\"先去昨儿下套的地方瞅瞅。\"王谦咬着牙,\"看是哪个王八蛋...\"
两人沿着昨天的足迹往回走,雪地上还留着拖拽野猪的痕迹,那痕迹就像一条蜿蜒的小路,一直延伸到远处。
快到那片灌木丛时,大黄突然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竖起耳朵,冲着前方低声吼叫起来。
“有人!”于子明见状,连忙一把拉住王谦,示意他先停下脚步。
两人定睛一看,只见二十步外的橡树下,一个身穿翻毛皮袄的老头正弯着腰,似乎在摆弄着什么东西。
而在他身旁的树干上,还靠着一杆老式猎枪,那枪管在晨光的映照下,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是李炮爷!”于子明压低声音说道,“他可是狍子屯的老炮手……”
王谦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那个老头。
他对这个老头并不陌生,因为这老头在这方圆百里可是出了名的倔脾气。
听说他年轻时还打过日本鬼子,而且枪法准得让人咋舌。
屯里人都传言,他下的套子连狐狸精都别想躲过。
“李爷!”王谦见状,大步走过去,毫不畏惧地喊道,“您老的套子伤了我的狗!”
听到声音,老头缓缓直起腰来。
他那张脸就像被风干的柿子皮一样,布满了深深的皱纹,让人看上去不禁心生敬畏。
他瞅了眼王谦,又瞅瞅于子明,突然\"呸\"地吐了口痰:\"小兔崽子,踩坏我三个套子还有理了?\"
\"你那套子连个记号都没有!\"于子明涨红了脸。
\"放屁!\"李炮爷一把扯开皮袄,露出腰间挂的一串红布条,\"老子每个套子都系了这个!准是你们眼瞎!\"
王谦扒开灌木一看,果然在套子旁的树枝上发现半截红布——已经被雪埋得只剩个边了。
这下理亏,可看着黑子受伤的腿,他火气又上来了。
\"伤了我的狗,这事没完!\"
\"咋的?要干仗?\"李炮爷抄起猎枪,动作快得不像六十多岁的人,\"老子打枪那会儿,你们还在娘胎里转筋呢!\"
于子明抡起斧子就要上,被王谦一把拽住。老炮手腰上还别着把剥皮刀,真动起手来准吃亏。
三人僵持不下,林子里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突然,远处传来一声狼嚎,悠长凄厉。
\"操!\"李炮爷突然放下枪,\"为个破套子跟小辈较劲,老子越活越回去了!\"他踹了脚树桩,\"跟我来!\"
王谦和于子明面面相觑,还是跟了上去。李炮爷领着他们翻过一道山梁,来到处背风的山坳。那里有间原木搭的小屋,烟囱冒着淡淡的青烟。
\"进屋!\"老头推开门,\"吃饱了再理论!\"
猎人小屋比想象中暖和。铁皮炉子烧得通红,墙上挂满了兽皮和干草药。李炮爷从房梁上取下块熏鹿肉,又摸出三个粗瓷碗。
\"喝!\"他倒了三碗琥珀色的液体,\"自家泡的鹿茸酒!\"
王谦抿了一口,火辣辣的热流从喉咙直烧到胃里。于子明呛得直咳嗽,逗得老头哈哈大笑。
\"小崽子,知道为啥套子没记号?\"李炮爷啃着鹿肉,\"昨儿个下雪,给盖住了。\"他抹了把嘴,\"不过伤狗是我不对,这顿算赔罪!\"
酒过三巡,老头的话匣子打开了。他说起年轻时在长白山打围,一枪放倒过七百斤的熊瞎子;说起日本鬼子进山时,他用套子勒死过两个探子;说起五八年闹饥荒,靠打猎救了全屯人的命...
\"现在不行喽!\"李炮爷拍着瘸腿,\"去年让只独耳猞猁挠的,差点见了阎王。\"
王谦心头一跳:\"是不是左耳缺一块?三角疤?\"
\"你咋知道?\"老头独眼一亮,\"那畜生邪性得很,专掏人眼珠子!\"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抓挠声。李炮爷开门放进来只三条腿的黄狗,瘦得皮包骨,却精神头十足。
\"老伙计,'瘸三'!\"老头亲热地揉着狗脑袋,\"去年为救我,让猞猁咬断条腿。\"
王谦看着那条狗,突然想起黑子。他掏出剩下的钱塞给老头:\"李爷,给'瘸三'买点好的...\"
\"滚犊子!\"李炮爷把钱拍回来,\"老子缺你这点?\"他转身从炕席下摸出个布包,\"拿着!专治狗腿伤的药粉,鄂伦春人的方子!\"
日头偏西时,三人已经喝光了两壶酒。李炮爷醉醺醺地指着墙上的老套筒:\"看见没?民国二十七年的汉阳造!打死过十一头熊!\"
王谦凑近细看,发现枪托上刻满了正字——真是每道代表一头熊。于子明好奇地问:\"李爷,您最险的一回是啥?\"
老头独眼里突然闪过一道光:\"五三年冬,在老鸹岭...遇上只带崽的母熊...\"他声音低下去,\"那母熊左掌缺三趾,是韩瞎子养的...\"
王谦手里的碗差点掉地上。这不正是刘大脑袋笔记里记载的那头熊吗?
离开时,李炮爷塞给他们半只熏鹿腿:\"下回见着我下的套,绕着走!\"又压低声音,\"独耳猞猁往北山去了,要打趁早...\"
回屯路上,王谦和于子明都没说话。
老猎人的故事像团乱麻,缠得人心里发慌。那只独掌母熊,独耳猞猁,还有神秘的韩瞎子...这山里藏着太多秘密。
远远看见屯口的老榆树时,王谦突然站住:\"明子,咱得去找刘叔问问。\"
\"问啥?\"
\"问清楚...\"王谦摸着兜里的药粉,\"这山里到底死过多少人,多少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