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上京临潢府,皇宫大内
朔风卷着塞外的狂雪,猛烈地抽打着宫殿厚重的门窗,发出呜咽般的嘶鸣。
然而,殿内的气氛比殿外的风雪更加酷烈,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辽国皇帝耶律洪基高踞于御座之上,他年过五旬,身材魁梧,面庞因常年骑射而显得粗犷刚毅,此刻却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涨红。
他手中紧攥着那份由鸿胪寺官员呈上、翻译好的大宋国书副本,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混账!狂妄!岂有此理!”
耶律洪基的咆哮如同惊雷,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他猛地将那份国书狠狠摔在御阶之下,羊皮卷轴翻滚着摊开,上面宋帝赵顼那措辞严厉、要求苛刻的文字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刺眼。
“赵顼!黄口小儿!安敢如此欺朕!”
耶律洪基须发戟张,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割地?赔款?还要朕交出朕的北院枢密使?!他以为他是谁?他大宋算什么东西!澶渊之盟的岁币养肥了他的胆子吗?!”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文武大臣,无论是契丹贵族还是汉官,皆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出。
皇帝的怒火如同实质的烈焰,灼烧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耶律洪基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猛地射向阶下左侧首位——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
“耶律仁先!”皇帝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你给朕解释清楚!大同府别苑那个叫姜媛的汉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就成了刺杀宋国重臣、惊扰宋后、杀害宋国皇亲的主谋?
还牵扯到军备交易?!朕的北院枢密使府邸,何时成了策划这等泼天大祸的巢穴?嗯?!”
耶律仁先早已面如死灰,冷汗浸透了内里的衣衫。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陛下!臣……臣万死!”
耶律仁先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苦涩,“那姜媛……确在臣大同别苑暂居,然……然臣只道她是……是寻常商贾遗孀,有些才干,故收留庇护,助其打理些产业……
臣万万没想到,她竟胆大包天至此!竟敢……竟敢私下豢养死士,行此逆天之事!
更……更不知她竟与真定府边军有所勾连!臣……臣失察!臣有罪!臣愧对陛下信任!”
耶律仁先心中叫苦不迭。
姜媛是他手中一枚重要的暗棋,利用其汉人身份和商业网络,在宋境刺探情报、搅动风云,甚至进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这本是他巩固权势、削弱宋国的手段之一。
他确实授意过给黄忠嗣制造麻烦,甚至默许了悬赏,但他绝没想到姜媛会疯狂到在宋国国都、在皇家婚礼上搞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刺杀,更没想到会留下活口!还把事供出来了。
其他的事情都好说,但是军备这种事,要是拿上来上称,他少不了背上一个要造反的名头!
他预想中,顶多是边境摩擦升级,或者宋国内部因刺杀而混乱,他正好浑水摸鱼。
宋国皇帝赵顼竟如此强硬,直接掀了桌子,要全面开战!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和掌控。
“失察?一句失察就想推脱干净?!”
不等皇帝发话,一个阴冷尖锐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说话的是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耶律仁先的政敌,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狠厉,“陛下!耶律仁先身为北院枢密使,总揽军国机要,竟让一个来历不明的汉女在其别苑豢养死士,策划刺杀邻国重臣!
此等滔天巨祸,岂是一句‘失察’可以搪塞?
这分明是纵容包庇,甚至……就是主谋!
若非他授意,一个妇人焉敢如此?此乃祸国殃民,陷我大辽于不义,更招致宋国大军压境之危!
臣请陛下,严惩耶律仁先,将其锁拿问罪,押送宋国,以平息宋帝之怒,消弭兵祸!”
耶律乙辛的话如同毒蛇吐信,瞬间点燃了殿内一部分大臣的附和。
“乙辛枢密使所言极是!此等大罪,必须严惩!”
“交出耶律仁先,方能显示我大辽清白,避免战端!”
“正是!宋国陈兵边境,商旅断绝,岁币无望,皆因仁先之过!”
“放屁!”一声如雷的怒吼打断了主和派的喧嚣。
一位须发皆白、身披重甲的老王爷,北院大王萧阿速(或类似地位的宗室重臣)站了出来,他怒视着耶律乙辛等人,“尔等懦夫!
宋国小儿皇帝一封恐吓信,就吓得你们要把我大辽的北院枢密使、国之柱石交出去?简直荒谬!奇耻大辱!”
他转向御座,抱拳行礼,声若洪钟:“陛下!宋国皇帝赵顼,乳臭未干,就敢如此狂妄!
割地赔款,索要我朝重臣?
此乃对我大辽国格的极致羞辱!若依其所求,我大辽颜面何存?
四方藩属将如何看待我契丹勇士?此例一开,宋人必将得寸进尺,我大辽将永无宁日!”
萧阿速的话激起了殿内另一批,尤其是武将和强硬派贵族的共鸣。
“大王说得对!不能交人!更不能割地赔款!”
“宋人这是借题发挥,想撕毁澶渊之盟,夺我燕云!”
“耶律仁先或有失察之过,但罪不至死,更不该交给宋人!这是自毁长城!”
“宋军敢来?正好!让他们尝尝我契丹铁骑的厉害!真当我大辽怕了他不成?澶渊之盟前,是谁被打得签城下之盟?!”
“对!打!狠狠打!让赵顼小儿知道天高地厚!”
殿内顿时吵作一团。
耶律乙辛一党咬定耶律仁先是罪魁祸首,必须严惩以息宋怒;
萧兀纳等强硬派则视宋国要求为奇耻大辱,坚决主战,并力保耶律仁先。
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言辞激烈,将耶律仁先的过失、姜媛的罪行、宋国的威胁、大辽的国体尊严搅在一起,争论不休。
耶律洪基脸色铁青,看着阶下吵嚷的群臣,心中的怒火与权衡交织。
他当然愤怒于耶律仁先的失察,更愤怒于赵顼的狂妄要求,这简直是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交出耶律仁先?绝无可能!
这不仅会寒了重臣之心,更会让他在契丹贵族面前威信扫地。
但宋国陈兵边境、断绝商榷、停发岁币的举动,也绝非虚张声势。
那个黄忠嗣在真定府的动作,以及传闻中宋国新军的装备,让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