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姜府内。
姜隆源站在主厅内来回走动,脸上透露着焦急的神色。
只因他刚收到消息:今日入城的那三人,竟去城外灾民处询问了粥棚米粥之事。
他此刻悔得直想抽自己两巴掌——就因舍不得让灾民多吃粮食,结果竟被盯上了。
如今已可确定,那三人必是黄忠嗣一行。
种种迹象太过巧合,且探子来报说为首者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所有特征都对上了。
正焦躁间,门外走进一男一女。
男子是澶州知州岳琼,女子则是姜隆源之女姜媛。
未等二人开口,姜隆源便急步上前:\"大事不好了!\"
姜媛蛾眉微蹙:\"父亲这般慌张作甚?究竟发生何事?\"
姜隆源抹了把额间冷汗:\"转运使黄忠嗣来澶州了!此刻就在城中!\"
\"啊?\"岳琼闻言一怔,\"何时来的?本官怎不知晓?\"
\"下午不是差人给你送过消息么?今日入住悦宾楼那三人中,有个正是黄忠嗣!\"
姜媛抬手止住二人:\"且慢,先将事情来龙去脉细说分明。\"
......
一刻钟后,姜媛直接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娇斥道:\"父亲!自从那黄忠嗣外出巡视那天,我就跟您说了,粮食必须足额发放给灾民。您怎么就不听呢?\"
\"诶哟,我的好女儿,你是不知道啊......\"
姜隆源搓着手叹道,\"这一天足额给的话,光赈灾粮就要上百石......\"
\"够了!\"姜媛恨铁不成钢地打断他,\"咱们姜家缺这点粮食吗?您非要贪墨这点钱粮?\"
\"缺啊!怎么不缺?\"姜隆源突然激动起来,\"族中上千口人要养活,各房各院的开销、田庄的周转、官场的打点......\"
\"您!\"姜媛气得猛然起身,衣袖带翻了茶盏。
青瓷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七八瓣。
始终沉默的岳琼忽然长叹一声:\"娘子,先回吧。\"他起身掸了掸衣袍,头也不回地跨出门槛。
姜媛瞪着父亲的瞳孔缩了缩,转头对门外侍卫厉声道:\"派人盯紧粮仓,有任何异动立即来报!\"
\"是!\"侍卫抱拳应声。
姜隆源慌忙追到门口:\"媛儿,爹知道错了!你从小到大最有主意......\"
姜媛充耳不闻,提着裙摆疾步追向丈夫。
待两人上了马车后。
岳琼缓缓出声:\"娘子,我去找漕司告罪吧。回去就给你写休书,你好好照顾云儿......\"
话未说完,便被姜媛直接打断:\"官人,事情还没到那种地步,你又何必这般丧气?\"
岳琼转头看向姜媛,伸手轻抚她的面颊:\"媛儿,我为你什么都愿做,哪怕变成曾经最厌恶的贪官。
这两年违心事已做得够多,如今既有了孩子,既然事已败露,也该赎罪了。\"
姜媛感受着脸上残存的温度,眼中渗出泪水:\"这事怪我,若非我父亲贪得无厌......\"
\"莫说了,都是我心甘情愿。\"岳琼苦笑摇头,\"只要能与你相守,做什么都值。且听我......\"
话音未落,姜媛突然抬手拭泪,娇美面容竟透出几分狠厉:\"官人,我方才说了尚有转圜余地——让那些知情者永远闭嘴便是。\"
岳琼神色骤变:\"你莫非要解决灾民?城门口现下......\"
\"谁说我要对付灾民?\"姜媛眼中寒光一闪,指尖掐进掌心,
\"黄忠嗣既敢微服私访,又临时改道隐匿行踪。如今流寇横行,前些时日崔氏遭袭,若他也出现点意外......\"
\"你疯了!\"岳琼霍然抓住妻子手腕,\"谋害朝廷命官,还是转运使!此事若败露......\"
姜媛反手覆住丈夫颤抖的手:\"黄忠嗣在大名府的手段你也看到了,若落他手里岂有活路?
此刻无人知晓他行踪,正是天赐良机。
况且官人当真忍心看云儿自幼丧父?\"
见丈夫神色动摇,她顺势倚进对方怀中,声线陡然转柔:\"此事交由我安排,定做得天衣无缝。
官人只管如常理政,其余不必挂心......念在云儿尚在襁褓......\"
车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良久,岳琼终是长叹:\"罢了,依你便是......\"
姜媛唇角勾起笑纹,将脸深深埋进丈夫衣襟。
马车亲前悬挂的灯笼光亮透过纱帘染上车厢,在她鬓边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黄忠嗣正在客栈房内饮茶,忽然感觉脖子凉飕飕的。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心中暗自纳闷:眼下已是五月,怎会有这般寒意?
\"笃笃笃——\"
敲门声突兀响起。
\"进来吧。\"
赵书双应声推门而入,快步走到黄忠嗣面前压低声音:\"漕司,情况有异。属下发现周遭似有暗哨窥伺。\"
黄忠嗣闻言眉头微挑,端起茶盏轻嗅片刻,复又放下:\"看来是被发现了,啧,这挺厉害啊。\"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通知周磊,明日离开城内。先降低他们的警惕性再说。\"
顿了顿又问:\"你手下人马可能潜伏收集情报?三日可够?\"
\"卑职领命,三日足矣。\"赵书双抱拳应诺。
\"如此,本官便静候城外三日......\"
\"属下即刻去办!\"赵书双躬身退下,转眼间已消失在房内。
他站起身来到窗边,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深深地叹了口气。
即便已派了监督人员,赈灾粮竟仍有人敢染指——这还只是大名府治所附近。
若是偏远些的州县……
其实他何尝不明白水清无鱼的道理。
官场之中,过于清明反难容身。
平日里贪墨些银两尚可睁只眼闭只眼,但如今连赈灾粮都敢伸手!
尤其在他以军令严申之后,这些人竟仍敢顶风作案,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指尖重重叩在窗棂上,震得檀木案几微微颤动。
眼下虽未查明全部实情,但那个赈灾监管官员,已在他必杀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