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运司茶室内,黄忠嗣与张问对坐于太师椅上。
黄忠嗣神情放松地端着茶盏饮茶,张问却眉头紧蹙,脸上写满担忧。
看着对方神色,黄忠嗣轻笑道:\"昌言公紧张么?\"
张问闻言苦笑:\"漕司,这事是否...过了些?\"
\"崔家不过前唐余孽罢了。\"黄忠嗣冷笑一声,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
\"他们贩卖粮食给辽国的事,你应该也清楚。
若不是与司马君实有旧,单凭这些勾当,死十次都不为过。
此番借他们几个头颅祭旗,却能救活河北百万黎庶——昌言公岂能妇人之仁?\"
茶盏落案的脆响中,张问的指节已攥得发白。
他忆起几日前黄忠嗣初透计划时,分明说是以民意胁迫大族捐粮。
岂料今日骤然变卦,竟要见血立威。
更可怖的是,这年轻漕司自始至终都将真实意图藏着,待他稀里糊涂上了贼船,才亮出淬毒的刀刃。
窗外秋风卷过庭树,沙沙声里,张问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举盏饮茶的青年,早把所有人都算进了棋局。
如今自己既沾了手,便只能任由他落子。
毕竟那河北灾民的命,那朝堂诸公的眼,此刻都悬在这方寸茶室之间。
\"唉...\"张问长叹一声,\"漕司所言我也明白。只是这般杀戮,终归有违人伦。\"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黄忠嗣神色平静,淡淡道:\"若他们底子真的干净,我也不至于拿他崔家开刀。
整个河北,除了吕家的屁股稍微干净点之外,其他大族,有一个算一个。
真论起国法来,全都得夷族。\"
黄忠嗣其实想得很简单。
虽然这件事挺对不起张问的,但他初来乍到,即便历史评价对张问尚可,也不敢完全信任。
最起码得等对方彻底同舟共济,他才敢将所有计划全盘托出——否则他怕自己晚上睡不着觉。
笃笃笃,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进来。\"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周磊大步跨入门内。
待近前向两人行礼后,他才开口道:\"漕司,副使,吕由诚到了。\"
\"嗯,带进来吧。\"
\"喏。\"
不一会,吕由诚便被带到了茶室内。
黄忠嗣见到来人后,莞尔一笑:\"吕家主,别来无恙啊。\"
吕由诚面色阴郁,声音沉闷:\"漕司深夜唤在下前来,可有事?\"
黄忠嗣淡笑道:\"不急,先坐下说。\"
待其落座后,他才继续开口:\"前几日我托人给你带的话,你意下如何?\"
吕由诚心中泛起苦涩。
大约五日前,黄忠嗣就托人送来一封密信,详列河北各大族近年恶行,堪称罄竹难书。
传信人更转达了黄忠嗣的意图:其一,若各家族密会商议要事,他需随时禀报;
其二,日后若朝廷征调粮草,他须带头响应且数量翻倍。
第一个条件他勉强应下,第二个条件却始终犹豫不决。
而黄忠嗣也不催促,直到今夜突然召见,显然是要逼他当场表态。
吕由诚斟酌片刻,沉声开口:\"漕司所为,朝廷诸公可知情?若是……\"
\"你在威胁我?\"黄忠嗣冷笑打断,神情骤然转冷,
\"吕家主,你似乎还没认清形势。须知朝廷今日不办你们,不过是时候未到。
待要清算时,你们一个都逃不掉!如今正值朝廷用人之际,你若不识时务……\"
他忽然倾身向前,目光如刀,\"别以为吕家真就清白无瑕!你们不过是比旁人稍好些罢了。
族人欺男霸女、灾年兼并田产的事,当真以为能瞒天过海?
要不要本官即刻派兵,将你那些族亲逐个拿下审问?\"
吕由诚浑身僵直,最终长叹一声:\"漕司的条件,我……答应。\"
黄忠嗣闻言,脸上顿时绽开笑容:\"吕家主果真明智!你且放心,只要吕家忠心办事,日后自有你的好处。\"
接下来的时间,黄忠嗣便与两人开始谈论诗词歌赋,不再提及河北之事。
吕由诚虽感无奈,但转运使既留他作陪,也不好贸然告辞。
直至子时三刻,门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只见房门被推开后,周磊快步上前禀告:\"漕司,崔家祖宅遭流寇抢劫!
据报案者称,崔家二百余口死了十八人,伤者过百,被劫财物粮食不计其数!\"
\"竟有此事?\"黄忠嗣霍然起身。
\"下官已派人前去查勘。\"
\"甚好,且待确认消息。\"黄忠嗣缓缓落座,挥手示意。周磊立即躬身告退。
转运使转头看向吕由诚:\"吕家主,夜已深又逢变故,本官不便久留贵客了。\"
声音似带关切,眼中却寒芒隐现。
吕由诚心头剧震,这\"流寇抢劫\"分明是场杀鸡儆猴的戏码。
偷眼瞥向张问,却见这位转运副使只是面色凝重,不发一语。
此刻他终于明白:转运司的屠刀既已出鞘,今夜留他旁观,正是要借崔家血案震慑吕氏。
\"吕家主?\"清冷嗓音再次传来。
吕由诚猛地打了个寒颤,慌忙起身长揖:\"漕司公务繁忙,在下这就告退。\"
\"去吧。\"黄忠嗣唇角微扬,烛火映照下的俊美容颜分明含笑,落在吕由诚眼中却似恶鬼露齿。
他倒退着退出厅堂,冷汗早已浸透中衣。
待吕由诚走后,黄忠嗣才站起身对张问说道:\"昌言公,这戏已经差不多了。明日按计划进行。\"
张问起身深深行了个礼,便离开了茶室。
黄忠嗣信步来到后院,仰头望着满天繁星,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河北前期的粮草问题已基本解决,接下来该考虑如何恢复民生了。
他虽手段狠厉,但这些作为皆在皇帝默许之下——早在行动前他便奏明圣意。
否则纵有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行此险招。
朝廷当真不知各地豪强的违法勾当?
不过是装聋作哑罢了。
那些官员要么出身豪族,要么与之利益勾连,谁敢轻举妄动?
至于他黄忠嗣......既无家族牵绊,更无须顾忌人情。
何况明面上都是\"流寇\"所为,与他这位漕运使司何干?
不过他也心知肚明:若真要按律法将豪强尽数治罪,便是皇帝也护不住他。
与天下士大夫为敌?他胆子还没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