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写了萧母亲的过往,请理性看待。)
“你给我进去!还敢跑?明天我再好好算账!”男人将女人摔在墙上,粗暴地抽了她一巴掌,而后骂骂咧咧地拿起沙发上的皮夹克,接起电话匆匆离开了。
女人滑落坐在地上,捂着脸无声哭泣,手中仅仅一小包的行李衣物都散落在地上。
忽然,一只冰凉的小手碰了碰她。
女人抬头一看。
“妈妈?”四岁的萧见信都不敢靠近,只敢在男人离开后哭着跑过来。
“……”女人疲惫至极,摇摇头,低头收拾起来。
夜深后,进了房间,即使男人不在,她也已经习惯了第一时间把灯关了。
万一灯光引起男人的注意,进了房间,年幼的萧见信就只能睡客厅了。
等她关了灯,才反应过来今晚男人不在家。
她松了口气,抱着萧见信上了床。
于是黑乎乎的房间里,窗外落着淡淡的自然光。
“睡吧、睡吧……”女人心不在焉地轻哼完全不成调的摇篮曲。
她压根不知道什么摇篮曲,她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哼几下,充当脑海中设想的那个“母亲”的形象,因为从小读到的书里“母亲”都是这样的。
好妈妈到底是什么样啊,她想。
虽然不知道她算不算好妈妈,但萧见信肯定没有个好爸爸。
胡思乱想的时候,萧见信一下就睡着了。
借着月光,她凝视着怀里软乎乎的小孩,眼中复杂无比。
萧见信有这个爸爸跟没有有区别吗?她嫁给这个人跟把自己卖给奴隶主有区别吗?
那她为什么还非要当这个妈,要是能走,她也能靠着自己劳动活下去……每次想到这她心尖总会微微一疼。
说不清楚是对自己人生的迷茫还是对这个还年幼的孩子的心疼。
更多的时候,她看这个孩子都不像是看自己的儿子,“他”像一个疤痕,落在她身上。
但她能怎么办呢,他太小了。
小孩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尽是些掐痕,脸上也有淤痕。
她一抱就知道,在她逃离这个男人的三个月里,萧见信瘦了好几斤。她刚被抓回来的时候,萧见信还被绳子栓在厕所里,男人天天在外面讨债追人,把孩子养得跟畜生没区别。
看,他亲生父亲都不把他当人看呢。只有我“爱”他了。
她望着月光,走了神,情不自禁的呢喃。
萧见信小脸睡得红扑扑的,脸埋进妈妈的胳膊里,砸吧砸吧嘴,忽然间,他听到妈妈轻声道:
“见信,妈妈要走了……”
已经睁不开眼的萧见信身体弹动了一下,紧紧抱住了妈妈的胳膊,呢喃:“不要,我、我一起走……”
只有四岁的孩子小小声又口齿不清地说话:“不要…打我…不要打…妈妈……”
女人僵直地躺在床上,听见这话,麻木的心里蓦然一软,早就干涸的眼里又掉下了泪来:
“睡吧、睡吧……”
爱是什么?我爱我的孩子吗?我的孩子爱我吗?
——有人爱我吗?
她只有二十岁。
她在十六岁那年辍学生下了孩子,给一个社会上的二十岁混混生的,但至今都没有结婚。
他们的关系本就是头脑一热,谈不上多么牢固。
但当时,只是从一个牢笼逃到另一个牢笼罢了。
还在怀孕的时候,混混就会在吵架的时候抽她巴掌,孩子一生下来,养到最耗钱的时候,混混对她就升级为拳打脚踢了。
她不是软骨头的女人,她反抗过。
男人打她,她要打回去,但是她一米六,混混一米八,她也拿刀想嘶吼着砍死那个男人,男人反手夺过刀,又是一顿打。
半夜的时候她也拿起刀在床前犹豫过,最后还是放下了……要是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她就下手了。
被打得脸上尽是伤口的第二次,她想走,但家里人不要她了。
她敲不开家里的门,在门口蹲了半天。
可她明明看见了妈妈去接上一中的弟弟。
这个家是这样的,她差点忘了,不然她怎么会跟一个混混走呢。
她身边都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无法想象世界上还有什么好男人存在,所以小混混给她带了几次吃的,她就误以为那是她从未得到过的爱。
在门外吹了半天的冷风的她,最后被混混领了回去,混混冷着脸道了歉,她做着饭,脑子里想着,算了,先活着吧,日子还得过。
但她已经明白,这不是“爱”。
明白过来又能怎样?
她是很好看的,有一张耐看的脸,初中的时候也被大家嬉笑着称为班花,运气好的时候也能考个班级前五名。
小县城的班级前五哪有什么含金量,可是她每次抱着孩子出去聊天,都要讲一次:
“我也是考了一二名的人,我也能上一中啊。我能上一中的。”
别的人呛她:“你怎么没上啊?”
她抱着孩子不说话,沉甸甸的重量像烫手的山芋。
她想说,她很想说——
说什么呢?
瞄了一眼孩子,她闭上了嘴。
混混在道上越混越深入,越混越黑,有几次都是带着血衣服回的家,偶尔也会带伤。
他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对她也越来越冷漠恶劣,甚至发生过当着她的面带女人到家里的事情。
所以在儿子三岁半那年她直接跑了。
三个月,没学历没居住地没身份证明的她,在洗脚城给别人洗了三个月的脚,最后被抓回去了。
她才知道自己老公在这个小地方混的还可以,至少人脉广,逮住一个她没有问题。
但还是要跑啊。
她要带着孩子一起跑啊。
萧见信快要四岁了,比同龄人瘦小、含糊结巴、说话也颠三倒四,沉默地像个哑巴,只会张嘴哭。
不跑,她和孩子都要被这个男人毁了。
那天晚上,她像是没人可以倾诉了,居然对着一个还没有四岁的孩子倾诉:“留在这里没有未来,我已经受不了了,我要走,我一定要走的。”
没想到昏昏欲睡的小孩双眼忽然一睁,着急地握住女人的手,仰头结巴道:“妈妈在,我不、不饿,也不怕…带我走……”
“妈爸爸打我、衣服…没有,不能出去找小亮玩。妈妈回来就好、好了,我要…跟妈妈……”
女人愣住了。
她心目中那个笨蛋小孩却直接地表达自己的心情,以为她没听懂,一遍一遍重复,越来越流畅:
“带我、走……妈妈。”
“带见信…走……”
“带见信一起走吧。”
女人忽然哽咽起来,猛地扭头,将泪水全部藏进了干瘪的枕头里:
“呜——”
一双小小的手轻轻碰了碰女人的脸,摸到了她的眼皮上。
小孩像是吓傻了,张嘴就开始嚎啕大哭,嘴里还含糊喊着:
“不要哭——”
“宝宝,”女人抱紧了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一边哭一边颤抖着承诺,“一起走。”
一遍一遍重复、铭记。
“我一定保护好你。”
第一次当母亲的她做得好吗?不好吗?没有人经历过她的生活,就没有人可以评价。
那天她想通了,她要带着萧见信走。
她一辈子没被“爱”过,所以也不知道怎么“爱”自己的孩子。正是因为没有被爱过,她想让这个的小小的孩子不要走上自己的路。
她知道,孩子要是意识到自己被父母抛弃了,一辈子就毁了。
她带着萧见信跑的那次,戴着帽子口罩,做好了早饭,假装无事发生,趁男人一出门,东西都没带多少,立刻奔往车站。
可男人又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人脉,一群人在车站堵住了她们。
男人们把她们拖到巷子里,堵在人来人往的巷口,不管她怎么哭,怎么求饶,怎么撕扯挣扎,都没用,她绝望了。
不到半个小时,男人怒气冲冲地赶来了:“想跑到h市?那么远,你找死!”
又是一顿毒打,好像要真的要打死她一样。她只能趴在地上护着脑袋。
小孩在旁边大哭,扯弄他的裤管。
男人凶狠的眼神一转:
“跑!你敢跑!我就打死你儿子!”
男人将吓得哇哇大哭的萧见信举过了头顶——
“等一下!我不跑了!不跑了!!!”女人撑着伤痛的身体直起上身,目眦欲裂,嘶吼着要去阻止:
“求你了啊!!!!!”
——“咚!”
小孩脆弱的身体像一个小石头,被狠狠地扔掷到了地上,脑袋着了地,一声闷响过后,血流满地,没了动静。
他看见女人浑身伤痕地爬过来,涕泗横流,哭得比任何时候都惨。
萧见信完全动弹不得,眼神也逐渐涣散。
男人甚至高高抬起了腿,像是真的要踩死他一样往下落。
然后被女人的身躯挡住了。
她撑在小小的萧见信身上哭泣,通红的眼中:“见信、见信,我不跑了……”
女人的身躯很瘦弱,被踩得晃动得十分厉害,但是稳稳地撑在了萧见信的身前,炙热的泪和血落在萧见信的脸上。
他盯着女人眼中的痛苦悔恨仇恨,但除了那些扭曲的、负面的情绪,她眼中还有那炙热的、坚定的、温暖的——同时又是甘愿赴死的眼神。
好疼,妈妈。
【妈妈】
那是他的母亲,也是一个本该拥有自己的人生的女人。
她的优秀、美丽、坚韧,被男人、被家庭、被社会一点点地杀死了。
他怎么会忘了呢?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能忘了呢?
那一次过后,他就失掉了三四岁前的大部分记忆,对母亲感到了陌生。
甚至数次无视了生养自己的母亲的痛苦。
他就是一个白眼狼。
他的骨肉全部来自于母亲,他却旁观母亲的痛苦。
当炸弹炸开的时候,当被金秀雅推到地上的时候,当后脑勺狠狠砸在地上的时候,疼痛从后脑勺炸开,无数曾被遗忘记忆碎片正从裂缝里喷涌而出。
这段记忆带着砂纸打磨金属的粗粝感,终于从他堵塞的大脑深处被挖了出来:
“见信,你一定要活着……”
它们裹挟着腐败的气息,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看似柔软的雪花割开了萧见信的太阳穴——和痛苦的回忆一起袭来的血腥的气味无比浓稠,像是有人把整个回忆里的痛苦一口气揉碎了塞进他的鼻腔。
他没有被母亲抛弃,他没有被无视。
是他忘记了。
冰凉的液体滑过下颌,萧见信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嗬。”现实缓缓回归,萧见信盯着腿上没有动静的金秀雅,忽然喘不上气。
黑熊的怒吼还在持续,想前进的他被脚下紧密纠缠在一起的硕大藤蔓缠住了,挥舞的双掌也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阻碍了,反叛者们也都开始真正的反抗起来。
萧见信呆滞地转动眼珠,依然执着地低头看着逐渐散去气息的金秀雅。
金秀廷跪在一旁,发出孩童般的哭声。
浓烈的血腥味里,他听见什么东西在颅内轰然开裂。
视网膜开始爬满细小的裂纹,如同被石子击中的挡风玻璃,光线在眼前蔓延成奇怪的形状,尖锐的高频声音震得他耳膜生疼。
萧见信一把握住了萧景的手,眼神直勾勾盯着他:“救她——”
“救不了……”萧景低头看了一眼背后几乎被炸烂的人,侧过了脸。
萧景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劝说道:“她…活不了了!器官都……”
萧见信眼神一定,瞪大双眼道:“用我的器官…我的异能是自愈。”
萧见信大声地喊出了自己的异能。
萧景震撼地盯着萧见信的双眼,无法理解的情绪一闪而过,他转动眼珠盯着萧见信,片刻后,妥协般松开了手:
“哥,你……只能自愈,救不了别人,赶紧带她去后方,这可能是救活她的最后方法。”
萧见信后面的话都听不进去,他看见了秦奉先。
黑熊在前方怒吼,冲锋陷阵,后方的卡车里的人群也终于跟上来了。
秦奉先正在阻止黑熊往前。
那支药剂…对了!之前秦奉先的血……做的药剂是可以救人的!
垂下头,盯着金秀雅,猛地抓起地上的碎石往自己的手腕划去——
“喂!”
萧景猛地阻止了他,一脸惊恐:“你不要吓我,哥!”
阻止得太晚了,萧见信的速度快得可怕。
血液噗嗤一声就跟不要钱似的洒落下来。
萧见信对准了金秀雅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将血液灌进去,以免浪费一丝一毫。
萧见信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下去。
萧景立刻抬起手,想要继续阻止萧见信的行为,视线扫过底下的人时,他的手像被施了定身咒定在了半空中。
侧躺着的女人背后伤口已经深入到内里的器官,背部被炸得惨不忍睹,血肉模糊,脊椎都能看见。
但此刻却出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那些狰狞的血肉竟然像有生命一样,在缓缓地蠕动着,它们仿佛是一群饥饿的虫子,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组织和细胞。
然后——那些本该坏死的肌体组织正化作猩红浪潮,在金秀雅支离破碎的脊背上翻涌,用一种诡异的方式重新组合、构建,飞速地形成了一条条纤细的肌理纤维。
脊椎上的血肉重铸、新生,在废墟上生长成树。
这一刻,萧见信终于理解那个眼神,理解了死亡的痛苦,理解一切生命的伟大和重量,也理解了他的异能。
这些,都来自于母亲的形象回归的刹那,他终于有了完整的人生。
萧景手一颤,盯着眼前奇迹般的一切,盯着眼下飞速从烂肉恢复成光洁皮肤的金秀雅。
看着萧见信眼中的希冀和逐渐软化的眼神,萧景心脏猛跳,心情复杂地无以复加。
哥……他变了。
金秀雅背后新生的肌肤泛起珍珠母贝的光泽。
嚎哭的金秀廷立刻凑近了看来看去,但还是不敢触碰一动不动的姐姐。
直到萧景瞥见萧见信的变化,咋舌。
他发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颜色,好似正在消散。
“果然…有用。”萧见信低笑着咳出血沫,垂眸看着金秀雅,感觉到了她的生命体征正在逐渐恢复。
萧景一把握住了萧见信的手,死死摁住了那鲜血直流的伤口,怒吼道:“不要命了?”
萧见信脑袋上的白发停顿在一半,松了口气,骤然晕倒了过去。
“快把你姐带走!”萧景赶紧撑住萧见信,对金秀廷命令道。
他瞥了一眼后方打得激烈的双方人马,一把控制住虚弱的萧见信,扛起就往后方走去。
“——站住。”
萧景眼神一肃,嘴角瞬间垮了下去。
又是这个男人。
来阻止他带走哥哥。
(
我是想说,萧的坏我没有掩饰过,他对母亲的漠视我都有在刻意描写,现在都没改,我试图写出笔下男角色在社会意识影响下的一些劣性,如果你看出来了说明你读懂了,是的,我故意的,我夹带了私货,我写双男主,但我也直白地写现实,要让小说完全脱离现实对我来说太难了,作为文学生用文字去反映现实已经成为了本能,所以我总是不自觉地写这种东西。
以下我说的话很长,不愿意看的读者可以跳下一章了。
本书虐的人很多很多,男的女的我都虐,写他母亲被虐是我要展现他父亲的丑恶,重点并非放在虐女,而是写他曾经的淡漠和扭曲,主角本身也是被虐待的,他的成长是母亲带来的没错,但我并非将所有女性的美好都归为身为男性的主角。
反而,母亲的坚强美好,让萧前期的低劣显露无疑,他受害,他可怜,他漠视,他淡薄,他也可悲,也在努力,软弱无力并且自私的他不再去看母亲的伤痛,于是他淡薄,他狠毒,他冷漠,他该被骂。所以骂吧,我仅仅只是展现给你们罢了,请不要给我扣帽子。
是母亲的伟大让他有了救赎的机会。因为萧的母亲美好强大,所以萧从她身上吸取了力量,慢慢变好。当我说美好,主体是母亲,这也是下一章标题的意思。
围观是场罪恶,我从没洗白,相信理性的读者能解读出来,有争论我也很高兴,说明大家都在逐渐敏感,都在抗争,都在为身为女性而自豪,想要强大和话语权,这很好,我很支持。
每个人都应该爱母亲,保护母亲。选择成为母亲已经很伟大了,不成为母亲也无所谓,这只是选择,无需去争论。
就像本章说的,好母亲是什么标准?为什么总是审判母亲好不好?为什么不去审判父亲?让我们多多看看父亲做得如何吧,母亲已经够累了。
让萧母亲重来一次,她不会选择生下萧见信。所以我感到抱歉,为了故事写死一个她。
女性可以好可以不好,是身为女性的我心中的第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