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的震颤像一根逐渐绷紧的琴弦,终于在某个瞬间\"嗡\"地断裂。
顾尘的指节在吴悦手背上微微发紧,两人几乎同时屏住呼吸——那震颤不再是远处的余波,而变成了从正前方传来的、带着共鸣的轰鸣。
\"是低频声波。\"顾尘的声音压得极低,右手悄悄从吴悦掌心抽离,摸到了风衣内袋里那叠画满符文的羊皮纸。
他的指尖扫过纸页边缘的焦痕,那是三天前在废弃医院与邪祟对峙时留下的。
此刻这些焦痕像某种警示,提醒他有些规则正在被打破。
吴悦的后颈又开始发烫。
她能闻到空气中漂浮的甜腻气息,像腐烂的茉莉混着铁锈,这和他们刚进入光明之地时的清冽完全不同。
她松开顾尘的手,反手握住腰间的匕首,金属柄上的防滑纹在掌心压出浅红的印子。\"往波动源走。\"她侧头看向顾尘,警服领口的金属徽章在逐渐黯淡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审判者说过弱点,这里的异常...可能和那个有关。\"
顾尘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的影子在青灰岩面上被拉得很长,这次边缘不再模糊,反而像被利刃削过般锋利,投在地上如同两柄倒置的剑。
越往前,光线越怪。
原本均匀漫射的珍珠白开始凝结成光斑,像有人把碎镜子撒在林间。
吴悦的靴跟碾过一片光斑,光斑突然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惊得她猛地顿住脚步。
顾尘立刻挡在她身前,镜片后的右眼眯成一道线——那些光斑里竟映出无数张人脸,全是他们之前查过的案件受害者:被溺死的女学生、坠楼的老教授、在巷子里被掏走心脏的流浪汉...每张脸都在光斑里扭曲着张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记忆投影。\"顾尘的喉结动了动,左手快速在胸前结了个隐印。
他能感觉到皮肤下有热流在窜动,那是符文力量被唤醒的征兆。
三个月前在滇南苗寨,他曾用同样的方法驱散过类似的幻象,但这次的能量明显更暴戾,隐印刚结到一半就被震散,指尖的伤口又渗出血珠。
吴悦的匕首尖轻轻抵住顾尘后背。\"别硬撑。\"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根定海神针,\"我看得见,这些影子没有实体。\"
话音未落,最前排的光斑突然\"噗\"地熄灭。
黑暗像墨汁滴进清水,从熄灭的光斑开始迅速蔓延,眨眼间就吞噬了整片林间的光明。
顾尘的备用眼镜在黑暗中自动泛起微光——那是他特意让人在镜架里嵌了荧光石,专为这种情况准备。
借着这点幽蓝,他看见吴悦的身影被无数黑影缠绕,那些影子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长着尖牙和利爪,正顺着她的裤脚往上爬。
\"闭眼!\"顾尘扯过吴悦的手腕,将她拽到身后。
他的右手在空气中划出银白轨迹,符文的光芒刺破黑暗,像把锋利的刀割开那些黑影。
但黑影被割碎的瞬间又重新聚合,反而变得更浓,其中一道甚至裹住了他的脚踝。
他能感觉到皮肤被利齿啃噬的疼痛,却比想象中轻——这些影子似乎在试探他们的底线。
\"它们在消耗我们的体力。\"吴悦的声音从他肩后传来。
她的配枪已经上膛,却没有急着开枪,而是盯着那些黑影的动作:\"攻击频率有规律,每十三秒集中一次。\"她抽出匕首划开自己的掌心,鲜血滴在地面,那些正在啃噬顾尘脚踝的黑影突然发出尖啸,像被烫到般缩了回去。
顾尘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三天前在旧仓库,吴悦为了引开邪祟,曾用自己的血画过镇灵符。
当时他还说她\"疯了\",现在却看清了其中的门道——这些黑影怕的不是符文,而是活人鲜活的气血。
他迅速从内袋抽出三张符纸,蘸着自己指尖的血在符纸上点了三点,\"吴警官,等下我引它们到东边,你用你的血在西边画个圈。\"
\"明白。\"吴悦的拇指抹过掌心的伤口,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淌,在地面晕开暗红的花。
她的警服袖口被黑影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内侧绣的\"平安\"二字——那是她母亲去世前最后一件手作。
此刻这两个字被血浸透,反而像团跳动的火。
顾尘深吸一口气,猛地跺脚。
他脚下的符文突然炸开刺目白光,所有黑影被强光逼得向后退去。
趁此机会,他拽着吴悦往东边狂奔,风衣下摆被黑影撕出几道口子,却始终没让那些利爪碰到吴悦半分。
吴悦在奔跑中回头,看见西边的地面上,自己的血正随着脚步画出歪歪扭扭的圈,每滴血液落下时都会腾起一缕黑烟,那是黑影被灼烧的痕迹。
\"到了!\"顾尘突然停步。
在他们前方十米处,一块青灰色石碑从地缝中缓缓升起,碑身爬满锈红的符号,每个符号都在微微颤动,像有生命。
顾尘认得这种文字,那是古滇国的祭祀文,他在滇南苗寨的古籍里见过——上面记载着用活人生魂喂养邪灵的禁术。
\"是源头。\"他的声音发紧,右手不受控制地摸向石碑。
指尖即将触到碑面的瞬间,一股沛然巨力突然撞在他胸口。
他像片落叶般被掀飞,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的岩石上,备用眼镜应声碎裂,右眼顿时一片模糊。
\"顾尘!\"吴悦的尖叫混着枪声炸响。
她对着黑影密集的方向连开三枪,子弹却像泥牛入海,连个火星都没溅起。
她转身冲向顾尘,却被一道无形屏障拦住,手掌按在屏障上的瞬间,皮肤立刻泛起红肿的疹子。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吗?\"
低沉的声音从石碑后传来。
顾尘擦掉右眼的血,勉强看清那道身影——审判者不再是模糊的轮廓,他穿着绣金的黑西装,面容与顾尘有七分相似,连左眼下方的泪痣都如出一辙。
他的指尖缠绕着黑影,正慢条斯理地抚摸石碑上的符号,\"真正的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吴悦的匕首\"当啷\"掉在地上。
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她蹲在巷口等妈妈,看见穿黑西装的男人抱着个襁褓匆匆走过——那男人的侧脸,和此刻的审判者重叠在了一起。
顾尘撑着岩壁站起。
他的镜片碎片扎进脸颊,血顺着下巴滴在地上,却笑得很轻。
他摸出最后一张符纸,用带血的指尖在上面画了半道符,\"吴警官。\"他转头看向她,右眼的血痕像朵绽放的花,\"记得我们说过什么吗?\"
吴悦的呼吸突然变得很轻。
她弯腰捡起匕首,掌心的血滴在刀刃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放弃。\"
审判者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身后的石碑突然发出刺耳鸣叫,那些黑影像被烫到般疯狂后退。
顾尘的符纸在掌心燃起幽蓝火焰,他对着吴悦的方向抛出符纸,火焰在空中炸成星芒,将两人之间的屏障烧出个缺口。
\"过来。\"他朝她伸出手,血珠顺着指缝滴在岩面上,\"这次换我掩护你。\"
吴悦的指尖触到他掌心的瞬间,整个空间开始剧烈震颤。
石碑上的符号突然全部熄灭,审判者的身影变得透明,像要被某种力量抽离。
他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被阴狠取代:\"你们会后悔的。\"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彻底消失。
黑暗如同退潮的海水,眨眼间退得干干净净。
珍珠白的光重新漫射下来,那些黑影、光斑、石碑都不见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顾尘的符纸灰烬飘落在地。
他摸出第二副备用眼镜戴上,镜片后的右眼还在渗血,却比任何时候都亮。
吴悦的匕首上还沾着血,她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发现他掌心有道新添的伤口——是刚才被镜片碎片划的。
\"刚才...你看到审判者的脸了吗?\"她轻声问。
顾尘没有回答。
他望着两人在地面清晰的影子,突然想起审判者消失前那丝慌乱。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吴悦手背上的疤痕,那是三年前为了救他被刀砍的。\"他怕了。\"顾尘说,声音里带着某种笃定,\"因为我们找到了他真正的弱点。\"
吴悦抬头看他。
风掀起他的风衣下摆,露出内侧绣的\"同生\"二字——那是她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阳光透过他破碎的镜片,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却掩不住眼底翻涌的暗潮。
远处,又传来若有若无的震颤。
但这一次,两人都没有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