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三百乡勇军静立在夏家庄某处校场,火把的光映在每一张紧绷的脸上。查中萍站在高台上,钢盔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低沉却如刀锋般锐利:“还记得你们穿上这身军装时,发过的誓言吗?”
“记得!”乡勇军大喊:“我们是工农的儿子,自愿来当乡勇军,我们肩负着军人的光荣,我宣誓:”
“热爱家乡、热爱人民;遵守纪律、服从命令;保卫家乡、保卫人民;不怕牺牲、勇往直前!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查中萍大喊:“穿上军装,你们就是军人!但是今夜,我要你们脱下这身军装。”
台下顿时骚动,有人攥紧了拳头,有人喉结滚动。
“查教头,为什么?”有人问。
查中萍猛地拔出佩刀,刀尖指向锦城方向:“因为,青城郡百姓丢了几百个孩子!咱们的特工调查此事,失踪在青玉山上。那些孩子的尸骨,在穆老贼的西窑里,被炼制成骨瓷!”
火把“噼啪”爆出一串火星,照亮他眼底的血丝:“绣娘为查这案子,已经失踪三天!她最后传回的消息——”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骨瓷碎片,狠狠砸在地上,“就是这玩意儿!里面嵌着孩子的乳牙!”
人群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几个年轻士兵突然弯腰干呕,有人红着眼眶狠狠踹了一脚土墙。
“现在,我们要扮成山匪,杀进青玉山救人。” 查中萍的声音像淬了冰,“但这一去,可能回不来。朝廷若知道夏家庄‘谋逆’,咱们的父母妻儿全得掉脑袋!夏家庄几十万人,都可能受到牵连!”
他忽然解下腰牌,“啪”地扔进一旁的木箱里:“所以,愿意跟我去的——脱军装、卸腰牌、不留身份!不愿去的,留守庄子护着乡亲,没人怪你!去了的兄弟,不一定能活着回来,死了还会被当作绿林土匪,但夏家庄的人,会把你当作英雄!你我的名字,会刻在英雄纪念碑上!”
沉默如巨石压顶。
突然,队末一个瘦高个扯开军服扣子:“老子当兵前,妹子就是被官老爷抢去当丫鬟,活活折磨死的!”粗布衣衫甩在地上,露出胸膛一道狰狞刀疤,“这身皮,脱就脱了!脱了军装,老子还是查教头的兵、还是夏家庄的兵!”
“对!脱了军装,咱们还是夏家庄的兵!”
像是洪水决堤,一片片军装接连落地。一块块腰牌被扔入木箱中。
瘸腿的老兵把满地的军装收起,叠得整整齐齐,对查中萍重重抱拳:“我腿脚不利索,拖累弟兄们……若有兄弟回不来,我给他刻碑、敬酒!”
查中萍看着台下三百个仅着单衣的汉子,突然单膝跪地,抱拳过顶:“查某代那些孩子,给诸位兄弟磕头!”
火把的光影里,三百条嗓子吼得地动山摇——“杀赃官!救娃娃!”
青玉山巅,夜雾如血。
三百乡勇军静伏于密林,手臂上的红巾在月光下泛着暗红。查中萍单膝跪地,手里握着一块碎锦——锦丝间渗着黑褐色的血渍,这是绣娘留下的记号。
“果然在青玉山!”查中萍握紧拳头,将碎锦塞入怀中。
“传令。”他声音压得极低,钢刀在掌心转出半弧寒光,“一队封山门,二队破丹房,三队救人。记住——”刀尖划过每个士兵的视线,“这些人罪孽深重,不留活口,不要俘虏。”
山风掠过铁甲,三百人同时以拳抵胸,闷响如雷。
子时三刻,青玉观丹房。青云道人正将银针扎进一名女童的眉心。血珠顺着针管滴入玉碗,碗底朱砂符文明灭如鬼眼。
“道长……”府兵统领陈五搓着手凑近,“陈大人催问这月的‘活血丹’……”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爆出一团火光。
“轰!”一股的气浪掀翻丹房铜门,碎木如箭雨迸射。陈五刚拔刀,喉间已多了一支弩箭——箭尾红绸在硝烟中猎猎作响。
“红巾军办事!反抗者死!”查中萍踹开残门,刀光劈碎丹炉。炉中灰渣“哗啦”倾泻,竟有不少焦黑的孩童指骨。
二十名乡勇军鱼贯而入,三人一组背靠成阵。前排举钢盾格挡流矢,后排弩手点射逃窜的道人和府兵。有人踢翻药柜,瓷瓶炸裂间滚出几十颗猩红丹丸——每颗都裹着张写有生辰的黄纸。
“畜生!”查中萍一刀斩断地窖锁链。他率先冲入地窖,一股腥臭刺入鼻中,昏暗的灯火下,只见一百多个孩子蜷缩在铁笼中,腕上额上密密麻麻全是针孔红点。最小的女童奄奄一息,怀里还抱着个稻草扎的娃娃。
“三队救人!”他吼声未落,李山林已带人冲进地窖。乡勇们两人一组:一人劈锁,一人用斗篷裹住孩童眼睛。“低头!闭眼!”他们声音嘶哑却沉稳,像搬运易碎的瓷器般将孩子挨个递出。
突然,后山传来哨箭尖啸——青云道人正往密道逃窜!
“追!”查中萍冲入丹室刚要迈步,一只脚被拽住。濒死的府兵挣扎着举起火把,狞笑着砸向装有硫磺粉等各种矿物的药柜:“一起死吧!”
“轰!”
丹房在火光中崩塌。查中萍被气浪掀翻前,看见李山林用身体护住三个孩子滚向角落。碎瓦砸在钢甲上火花四溅,但所有乡勇军的第一反应都是扑向那些刚刚从地窖里救出来的孩子——
没有惨叫,没有慌乱。乡勇军士兵用脊背硬接坠梁落瓦,血从牙缝里渗出来也不松手。
黎明时分,山道上。血染红巾的乡勇军沉默列队。查中萍数着人数——三百人下山,二百八十七人回。缺的十三人里,四个永远留在了炸塌的丹房,九个死在与府兵的厮杀中。
“报数!”
“一队缺四!”
“二队缺五!”
“三队缺四,伤员已包扎!”
李山林一瘸一拐地押来俘虏,他在救孩童时,脚被落下的断梁砸到,幸亏只是扭伤,没有断骨。
俘虏是青云道人的炼丹童子,一个被吓瘫的十二岁少年。孩子裤裆湿透,哭喊着磕头:“军爷饶命!我、我都是被逼的……”
“闭嘴。”李山林扯下道袍塞住他的嘴,“红巾军的规矩——不杀妇孺。”染血的账册拍在童子脸上,“但你要指认青云贼道的每一笔血债。”
山风卷着焦臭味掠过队伍。有人突然啐了一口:“呸!便宜这杂种了。”
“可恶!竟让那贼道跑了!”有人十分不甘。
“立正!”查中萍暴喝。
所有乡勇军瞬间挺直脊梁,钢靴“咔”地并拢。他们看着被救出的孩子——有人昏睡在担架上,有人死死攥着士兵的佩刀流眼泪。
“先带回庄子。”查中萍解下红巾系在担架杆上,“等东家发落。”
查中萍回首,面带忧色的看向队伍中某处。两个乡勇军用简易的担架抬着沈纨音,后者印堂发黑、昏迷不醒,气息微弱。
沈纨音是在一间密室中被找到的,虽然她身上看不到伤痕,但肯定也经受过折磨。
“快点回巴南郡,或许东家有办法救她!”查中萍心道。
朝阳刺破云层时,队伍消失在密林。只有山门上钉着的府兵尸体随风摇晃——每具尸体的胸口都插着半截断刀,刀柄红绸结成死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