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羌族响箭如同催命的鬼啸,在狭窄的山坳内回荡!篝火的光晕被崖顶密密麻麻的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冻结了山坳内短暂的生机!
“保护大哥!保护伤员!”张猛第一个反应过来,如同暴怒的雄狮,抄起地上的铁锤(刚从矿脉捡来的矿石临时充当),怒吼着扑向坳口方向!幸存的起义军战士和刚刚加入的王石头等人也瞬间红了眼,抄起手边能找到的一切武器——锄头、木棍、甚至石块,嘶吼着结成简陋的防御阵型,将重伤员和核心区域死死护在身后!虽然明知是螳臂当车,但没有人退缩!
李长天站在队伍最前方,豁口砍刀斜指地面,身形如山岳般沉稳。他无视了钉在脚边兀自震颤的响箭,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穿透昏暗的光线,锁定了崖顶那个发号施令的身影。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她身披火红色的狐裘,头戴镶嵌着狼牙和彩羽的皮帽,身姿挺拔矫健,如同山崖上傲立的雪豹。火光映照下,她的面容带着羌族特有的深邃轮廓,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眸子却如同高原的湖泊,清澈明亮,此刻却蕴含着冰冷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她手中握着一张造型奇特的牛角硬弓,弓弦犹自嗡鸣。
“阿吉娜?”李长天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用生硬的羌语喊出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瞬间让崖顶的气氛为之一滞!连那红衣女子的眼神都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
“你认识我?”阿吉娜的声音依旧清冷高傲,但汉话标准了许多,带着一丝探究。她显然没想到这个看似狼狈的汉人头领,竟能一口叫出她的名字。
“三年前,野狼谷。”李长天只吐出五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穿透力。
阿吉娜握着弓的手指猛然收紧!三年前野狼谷……那是她第一次独自带队狩猎,却遭遇了百年难遇的狼群暴动!她和几名护卫被逼入绝境,是几个路过的汉人商队护卫仗义出手,用火把和悍不畏死的搏杀,硬生生撕开了狼群的包围圈,救下了她们!那个领头汉人汉子沉默寡言,身手却异常彪悍,脸上带着风霜刻痕,眼神如同磐石……记忆的碎片瞬间重合!
“是……是你?!”阿吉娜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带着难以置信。她仔细打量着李长天,虽然衣衫破烂,面容憔悴,但那眼神,那身形……没错!就是他!
“是我。”李长天坦然承认,刀锋般的目光直视阿吉娜,“阿吉娜公主,当年野狼谷,我救了你和你的族人。今日,你的响箭,却对准了我的兄弟和这些手无寸铁的伤者!羌族的‘火云部’,就是这样报答救命之恩的吗?”
质问!赤裸裸的质问!带着一种凛然的正气,狠狠砸在阿吉娜和所有羌族战士的心头!
崖顶上一片哗然!不少羌族战士显然也知道那场惊心动魄的狼灾和救命之恩,看向李长天等人的眼神顿时复杂起来,手中的弓箭不自觉地垂低了几分。
阿吉娜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是羞恼,也是被戳破道义的尴尬。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冰冷,却少了几分杀气:
“恩情是恩情!规矩是规矩!黑风峪自古是我火云部猎场!你们闯入,还带着这么多人马兵器,挖我部族视为山神馈赠的铁矿!按规矩,就是敌人!”
“猎场?铁矿?”李长天冷笑一声,指向坳底那裸露的赤红矿脉,“阿吉娜公主,你火云部世代居住于此,可曾真正懂得利用这山神的馈赠?还是任由它在山风中日晒雨淋,变成无用的顽石?”
他踏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睥睨的气势:
“我李长天,反的是暴虐无道的朝廷!救的是被官府逼得活不下去的百姓!这铁矿,不是用来劫掠你们羌人!是用来打造锄头,开垦荒地!打造刀枪,守护家园!让跟着我的汉人、羌人,都能有口饭吃,有尊严地活着!”
“你们火云部,守着宝山挨饿受冻,被官府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被其他大部族欺负!为何?就因为你们没有好铁!没有锋利的刀枪!没有坚固的甲胄!”
李长天猛地指向张猛正在清理的那片矿脉,目光灼灼地盯着阿吉娜:
“阿吉娜公主!与其用响箭对准恩人,抢那几把破铜烂铁!不如我们合作!”
“我李长天,懂冶铁!懂锻造!我的人,有手艺!有拼命的心!”
“你们火云部,有地盘!有人手!有山林里的矿石和木炭!”
“我们联手!在这黑风峪,建起铁炉!我教你的人打铁!打造出比官府更好的锄头、犁铧!也打造出能砍翻豺狼、保护家园的钢刀利箭!让火云部的勇士,再也不用看着生锈的刀枪叹气!让火云部的女人孩子,冬天能有铁炉取暖,能用铁锅煮肉!”
“我们互市!你们用皮毛、药材、木炭,换我们的铁器、盐巴(从潼关带出的少量存货)、粮食!公平交易!互不侵犯!甚至……共同对抗那些欺压我们的官军和贪婪的部族头人!”
“这,才是山神真正的馈赠!这,才是报答救命之恩最好的方式!这,才是你阿吉娜公主,为火云部谋取的生路!”
李长天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在阿吉娜和所有羌族战士的心坎上!他们看着坳底那冰冷的铁矿,看着起义军手中那些简陋却实用的工具(张猛等人正在用矿石当锤子清理场地),再想想部落里那些锈迹斑斑、不堪使用的武器,以及被官府和周边部族欺压的屈辱……一股巨大的诱惑和更深层次的渴望,瞬间压过了最初的敌意!
阿吉娜紧抿着嘴唇,眼神剧烈地挣扎着。李长天的话,太具有诱惑力了!也太危险了!与反贼合作,等同于造反!一旦泄露,火云部将万劫不复!可是……火云部现在的处境,真的比造反强多少吗?年年被官府盘剥,被其他大部族蚕食猎场,青壮年不断减少……
就在阿吉娜内心天人交战、崖顶羌族战士窃窃私语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带着嘶哑和决绝,在起义军队伍后方响起!
“我……去!”
只见一直昏迷不醒的赵铁柱,不知何时竟然挣扎着坐了起来!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鲜血顺着脸颊流淌,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他拒绝了旁边战士的搀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推开挡在身前的张猛,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却无比坚定地走到了队伍最前方,走到了李长天身边,与阿吉娜遥遥相对!
“柱子!你……”李长天一惊。
赵铁柱没有看李长天,只是死死地盯着崖顶的阿吉娜,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阿吉娜!你看清楚!我叫赵铁柱!是李大哥的兄弟!也是……也是背叛过兄弟的罪人!”
他猛地扯开自己血迹斑斑、缠满绷带的衣襟,露出伤痕累累、尤其是胸口那几道用尖石自残的、皮肉外翻的恐怖抓痕!
“这伤!是我自己划的!在黄河里!为了练憋气!练杀人!”
“这条命!是大哥给的!也是我欠兄弟们的!我死不足惜!”
“但今天!我站出来!用这条烂命!给大哥的话做保!”
他猛地单膝跪地,不是跪阿吉娜,而是跪向大地,跪向身后的兄弟,声音带着泣血的嘶吼:
“若合作!我赵铁柱这条命!就是火云部的刀!指哪砍哪!绝无二话!若有异心!天打雷劈!尸骨无存!”
“若你们还要打……”他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阿吉娜,“那就先从我赵铁柱的尸体上踏过去!看看是你们羌人的箭快!还是我赵铁柱的血……先流干!”
说完,他猛地低下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染红了胸前的绷带和冰冷的地面!但他依旧倔强地挺直着脊梁,跪在那里,如同一尊浴血的石像!
这一幕,太过惨烈!太过震撼!
起义军战士们看着赵铁柱那决绝的背影,眼眶瞬间红了!连张猛这样的铁汉都忍不住别过头去!
崖顶的羌族战士们更是鸦雀无声!他们崇尚勇武,敬重血性!赵铁柱这种以血明志、以命为质的举动,深深冲击了他们!
阿吉娜握着弓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看着下方那个跪在血泊中、如同濒死凶兽般嘶吼的男人,看着他那身触目惊心的伤痕,再联想到当年野狼谷那个沉默却如山岳般可靠的身影……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
她缓缓抬起手中的牛角硬弓,搭上了一支尾部绑着白色羽毛的响箭(羌族表示谈判或暂缓攻击的信号)。
“李长天!”阿吉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却依旧锐利,“空口无凭!我火云部,要看到你的诚意!也要看到你的本事!”
“三天!”她猛地拉开弓弦,箭尖却并未对准下方,而是斜指向天空!
“我给你三天时间!就在这山坳里!”
“三天之内,你若能用这里的矿石,打出三把让我火云部勇士认可的、比我们手中更好的钢刀!”
“这黑风峪,我火云部与你共享!合作之事,可谈!”
“若打不出……”阿吉娜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凛冽的杀机,“或者你们想跑……那就别怪我火云部的响箭无情!射穿的,就不止是你们的盾牌了!”
话音未落,弓弦嗡鸣!
嗖——!
那支白色的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划破夜空,深深地钉在了坳口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箭尾的白羽,在夜风中剧烈颤抖!
与此同时,崖顶两侧的羌族战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隐入黑暗之中,只留下无数冰冷的杀机,如同无形的牢笼,将整个山坳死死锁住!
压力,并未解除!反而更加沉重!三天!三把刀!这是羌族公主阿吉娜抛下的生死赌约!
“柱子!”李长天立刻蹲下身,扶住摇摇欲坠、咳血不止的赵铁柱。老郎中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手忙脚乱地止血。
“大哥……我……我没给你……丢人吧……”赵铁柱咧开嘴,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牙齿,想笑,却牵动了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别说话!”李长天声音低沉,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和更深的决绝,“你做得很好!非常好!接下来,看大哥的!大哥一定打出三把好刀!带兄弟们……活下去!”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坳内每一张或紧张、或悲愤、或充满期待的脸,声音如同出鞘的战刀,斩钉截铁:
“都听到了?!三天!三把刀!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张猛!”
“在!”
“带人!连夜清理矿脉!天亮之前,我要看到能用的矿石堆起来!”
“王石头!”
“大哥!”
“你带原来跑船、力气大的兄弟!沿着溪流,给我找!找能烧窑的粘土!越多越好!”
“其余人!立刻休息!保存体力!明天,开炉!炼铁!打刀!”
“这黑风峪!要么成为我们起死回生的铁砧!要么,就成为埋葬我们的坟场!”
命令下达,整个山坳如同被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求生的欲望和沉重的压力,化作了无穷的动力!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挖掘声、号子声,在寂静的山坳内此起彼伏!
李长天走到哑巴的担架旁。哑巴一直默默地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眼神复杂。当李长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用仅存的左手,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又指了指北方,然后,沾着自己伤口渗出的血,在身下的粗布上,颤抖地画了一个极其简陋的箭头,指向西北方更深的山脉。
李长天和陈墨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张刺在他心头、关乎北境边防的绝密舆图!他是在用最后的力量,指引方向!西北!黑风峪更深处!或许藏着更大的秘密,或许是未来的退路!
李长天重重地点了点头,握了握哑巴那只冰冷的手:“兄弟,放心!路,我们记下了!你好好养伤!”
哑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李长天站起身,望向坳外无边的黑暗和群山。三天!三把刀!一场以铁与火为主的生死赌局,在黑风峪的腹地,轰然开启!而哑巴用血画下的箭头,如同黑暗中一道微弱的星光,悄然指向了更加叵测的远方。命运的齿轮,在血与火的淬炼中,正发出沉重而坚定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