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地窖里,时间仿佛凝固,只剩下蜡烛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浓重的土腥味和霉味包裹着李长天,左肩的伤口在短暂的休息后并未缓解,反而在寂静中愈发清晰地传来阵阵钝痛,如同有无数细小的钢针在筋络里搅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他强迫自己闭目调息,但脑海中却不断闪现着陈墨和王大锤可能遭遇的酷刑景象——皮鞭的呼啸、烙铁的焦臭、盐水泼在伤口上的嘶嘶声……还有赵铁柱临死前那双不甘的眼睛。巨大的痛苦和负罪感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理智。两个时辰的等待,比在黑石山血战更加煎熬。
柳红袖如同石雕般靠墙坐着,蒙着纱巾的脸庞在摇曳的烛光下半明半暗。她似乎完全不受这压抑气氛的影响,呼吸平稳悠长,那双清澈的眼眸偶尔睁开,也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跳动的火苗,仿佛在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终于,当蜡烛燃烧到最后一小截,烛泪堆积如山,昏黄的光晕在地窖里缩到最小范围时,柳红袖动了。
她无声地站起身,吹熄了蜡烛。刹那间,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浓得化不开。李长天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所有感官瞬间绷紧到极致。
“时辰到了。”柳红袖清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如同冰水滴落,“跟我来。”
黑暗中传来石板滑动的轻微摩擦声,一丝带着凉意和淡淡烟火气的夜风涌入。李长天强忍着左肩的剧痛,摸索着站起身,紧随柳红袖的身影,艰难地钻出狭窄的洞口。
外面,已是深夜。惨淡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透下些微朦胧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土地庙废墟和荒草丛生的轮廓。寒风呼啸着卷过空地和垃圾堆,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几缕细小的火苗在远处的地平线上跳跃——那是城里的灯火,而非柳红袖计划中的大火!
李长天心头一沉!水鬼张的货栈没有起火?!
“火…没放起来?”他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焦灼。
柳红袖站在井边阴影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城南方向,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有变数。”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凝重,“水鬼张的货栈有高手坐镇,或者…他今晚根本没去醉仙酿。”她迅速做出判断,“计划有变,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直接去货仓!”
没有时间犹豫了!李长天咬紧牙关,点了点头。两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借着残垣断壁和荒草的掩护,朝着城南废弃货仓的方向疾行。
左肩的伤口在奔跑中剧烈地抗议着,每一次脚步落下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汗水混着血水再次浸湿了绷带。李长天眼前阵阵发黑,只能凭着顽强的意志力死死跟着前方那道飘忽不定的青色身影。柳红袖的速度极快,脚步轻盈得如同狸猫,在复杂的地形中穿梭自如,显然对这片区域了如指掌。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片更加破败、死寂的仓库区出现在眼前。这里远离主街,靠近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沟。大多数仓库都门窗紧闭,锈迹斑斑。只有最深处的一座巨大钻石仓库,隐约透出昏黄的光线,如同黑暗中蛰伏的独眼巨兽。仓库门口,两个抱着膀子、缩着脖子取暖的漕帮打手正在低声抱怨着天气。
刀疤刘的私刑场——到了!
空气中,似乎隐隐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血腥和焦糊的恶臭。李长天的心瞬间揪紧!
柳红袖示意李长天伏低身体,隐藏在仓库侧面一堆废弃的木箱后面。她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仓库侧墙,在一扇位置很高、积满灰尘的通风口处停下。她侧耳倾听片刻,随即用一把薄如柳叶的小刀,无声地撬开锈蚀的插销,将通风口的铁丝网轻轻取下。
一股更加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汗味和尿臊味混合着劣质酒气,瞬间从通风口涌出!伴随着的,还有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粗野的咒骂和一个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
是王大锤的声音!那呻吟虽然微弱变形,但李长天瞬间就听了出来!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柳红袖一把按住他,冰冷的眼神如同寒潭,瞬间浇灭了他沸腾的冲动。她将那个装着“三步倒”的瓷瓶塞进李长天手里,指了指仓库后门的方向,又指了指通风口下方靠近仓库角落的一处阴影。
“守卫十五人。门口两个,里面十三个。四个在喝酒赌钱,六个在打盹,三个在‘伺候’人。”柳红袖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极快,如同冰珠落盘,“后门锁着,钥匙在刀疤刘腰上。你从通风口下去,位置正好是堆货的死角。想办法把这药,倒进他们喝酒的坛子里。然后,藏好,等我信号。”
“信号?”李长天握紧冰冷的瓷瓶。
“我会解决门口的两个,制造点动静,把里面的人引出来一部分。”柳红袖眼中寒光一闪,“一旦里面乱起来,你就下去救人!记住,动作要快!陈墨和王大锤在仓库最里面的柱子上绑着。救到人,立刻从后门方向那个破窗户冲出去!我在外面接应!”
计划虽然仓促,但目标明确。李长天重重点头。此刻,任何迟疑都可能导致兄弟殒命!
柳红袖如同鬼魅般滑下墙壁,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仓库正门的阴影里。
李长天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肩的剧痛和翻腾的血气,将瓷瓶紧紧攥在手心。他攀着粗糙的砖墙缝隙,忍着伤口的撕裂感,艰难地爬上通风口。狭窄的洞口勉强容纳他瘦削的身体滑入。
一股更加强烈的恶臭扑面而来!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落在下方一堆散发着霉味的麻袋上。昏黄的油灯光线从仓库深处透来,勉强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个巨大的、堆满了各种破烂木箱、麻袋和废弃杂物的仓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血腥味。仓库深处,几盏挂在柱子上的油灯照亮了核心区域。
李长天的位置,果然是在一堆高高摞起的破木箱后面,形成了一个绝佳的视线死角。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只见仓库中央的空地上,王大锤被剥光了上衣,五花大绑在一根粗大的木柱上!他浑身是血,几乎没有一块好肉!鞭痕交错,皮开肉绽!胸口更是被烙铁烫出了一个狰狞的焦黑印记!他耷拉着脑袋,不知是死是活,只有偶尔的身体抽搐证明他还活着。
陈墨则被绑在另一根稍远的柱子上,情况稍好,但脸上也满是淤青和血迹,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嘴角破裂,显然也遭受了毒打。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阴鸷的师爷模样的家伙,正拿着一叠纸,凑在陈墨面前,似乎在逼问着什么。
在两人周围,散乱地坐着、躺着十几个漕帮打手。四个围在一张破桌子旁,就着一盏油灯和几碟劣质小菜,喝着粗瓷碗里的浑浊酒液,大声划拳喧哗。六个则蜷缩在角落的草堆里,抱着刀呼呼大睡。还有三个,正轮番用皮鞭抽打着昏迷的王大锤,嘴里骂骂咧咧。
“妈的!骨头还挺硬!再不说出姓李的下落,老子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还有你这酸秀才!别装死!阎爷到底怎么死的?是不是你们勾结外人干的?说!”
“刀爷说了,撬开他们的嘴,每人赏五两银子!加把劲!”
仓库最里面,一张铺着虎皮的破旧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左边脸颊上有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正是刀疤刘!他敞着怀,露出浓密的胸毛,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眼神凶戾地盯着受刑的陈墨和王大锤,嘴角噙着一丝残忍的冷笑。他的腰间,挂着一串黄铜钥匙,在油灯下反射着微光。
李长天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四个喝酒的打手旁边——一个半人高的粗陶酒坛子就放在地上,里面的酒液已经下去了一半!
机会!
他强忍着冲上去撕碎那些杂碎的冲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像一条在阴影中游走的蛇,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和堆叠的杂物,利用黑暗和废弃物的掩护,一点点向那酒坛子靠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踩到地上的杂物发出声响。左肩的剧痛让他冷汗直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距离酒坛还有七八步远时,一个躺在草堆里打盹的打手突然翻了个身,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梦话。李长天瞬间僵在原地,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幸运的是,那打手只是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其他人也毫无察觉。
李长天抓住这短暂的间隙,猛地一个前扑翻滚,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滚到酒坛子旁边的阴影里!他迅速拔出瓷瓶的木塞,将里面无色无味的“三步倒”液体,小心翼翼地、全部倒入了酒坛之中!药液迅速溶解在浑浊的酒液里,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缩回阴影深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就在这时!
“砰!哗啦——!”
仓库正门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如同重物砸门的巨响!紧接着是两声凄厉短促的惨叫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什么人?!”
“敌袭!抄家伙!”
“门口出事了!”
仓库内瞬间炸开了锅!喝酒的、打盹的、行刑的,所有打手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跳了起来!刀疤刘也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眼神凶光毕露!
“留两个人看着肉票!其他人跟我出去看看!”刀疤刘厉声吼道,拔出腰间的短刀,带着大部分打手,呼啦啦地冲向正门方向!
仓库内瞬间空了大半!只剩下那个山羊胡师爷和两个手持皮鞭、负责看守陈墨和王大锤的喽啰。
机会来了!
李长天如同蛰伏已久的猛虎,从阴影中暴起!他没有冲向陈墨和王大锤,而是目标明确地扑向那个山羊胡师爷!动作快如闪电!
山羊胡师爷听到动静,刚转过头,就看到一个浑身浴血、眼神如同恶鬼般的黑影扑到眼前!他甚至来不及惊呼,李长天沾满污泥和血迹的左手已经如同铁钳般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右手那根从枯井里带出来的、手臂粗的顶门木棍,带着破风声,狠狠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山羊胡师爷连哼都没哼一声,眼珠暴突,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瞬间毙命!
“你…!”旁边两个看守喽啰这才反应过来,惊恐地举起皮鞭想要抽打!
但李长天的动作更快!他丢掉木棍,反手拔出藏在后腰的、柳红袖给的匕首!寒光一闪!
“噗嗤!噗嗤!”
匕首精准无比地划过两人的脖颈!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两人捂着脖子,嗬嗬地倒了下去,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瞬息之间,三个看守全部解决!
李长天顾不上擦拭溅到脸上的鲜血,踉跄着冲到王大锤被绑的柱子前。他用匕首飞快地割断绳索。王大锤的身体如同失去了支撑的破麻袋,软软地向前栽倒。李长天一把将他抱住,触手所及,一片滚烫和黏腻!全是血和伤口!
“大锤!大锤!醒醒!”李长天焦急地低吼。
王大锤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长…长天…”旁边传来陈墨虚弱的声音。他挣扎着抬起头,那只肿得睁不开的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缝,看到李长天,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和如释重负。“快…快走…账…账本…在…在我怀里…”
账本?!李长天心中一动,但现在不是细问的时候!
他迅速割断陈墨的绳索,将几乎无法站立的陈墨也搀扶起来。王大锤昏迷不醒,陈墨虚弱不堪,他左肩重伤,如何带着两个人逃离这龙潭虎穴?!
仓库正门方向,激烈的打斗声和惨叫声不断传来!柳红袖显然在以一敌多!但她的时间不会太多!刀疤刘随时可能带人冲回来!
“后窗!”李长天想起柳红袖的指示,目光迅速扫向仓库后墙!果然,在一堆杂物后面,有一扇用木板钉死的破窗户!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半拖半抱着王大锤,搀扶着陈墨,跌跌撞撞地向后窗冲去!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左肩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顺着胳膊往下淌,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好不容易冲到后窗边,李长天用匕首疯狂地撬着钉死的木板!木板发出刺耳的呻吟!快!再快一点!
就在这时!
“他妈的!调虎离山!人在里面!”仓库门口传来刀疤刘气急败坏的狂吼!“都给老子冲进去!剁了他们!”
杂乱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从正门方向涌来!刀疤刘带着十几个红了眼的打手,挥舞着刀斧棍棒,杀气腾腾地冲进了仓库!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撬窗的李长天三人!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刀疤刘目眦欲裂,挥舞着短刀冲在最前面!
生死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