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铜炉冒着袅袅青烟,太后正将一朵牡丹进羊脂玉瓶,见苏尚书神色匆匆地跑来,指尖微微一顿。青瓷瓶底磕在紫檀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苏尚书来不及擦去脸上的雨水,“扑通”一声重重磕在青砖地上,将朝堂上的变故一五一十禀明。
“反了!真当哀家是摆设不成!”太后勃然大怒,玉瓶“啪”地摔在地上,碎成几截。她猛地起身,凤袍扫翻案上茶盏,滚烫的茶水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深色痕迹。“李有才分明是替罪羊,是谁做了这大逆不道之事,又把脏水泼在李有才身上,想断了哀家的羽翼!”
蔡嬷嬷捧着锦帕疾步上前,却在触及太后阴鸷的目光时僵在原地。她犹豫着压低声音:“娘娘,莫不是……皇上起了心思,借机整顿朝堂?”
“皇上?哼!谅他也不敢!”太后一脚踢翻矮凳,檀木凳腿撞在立柱上发出闷响,“定是瑞王那豺狼!他觊觎皇位已久,此番借着赈灾粮的由头,既想拔除哀家眼线,又想将水搅浑!去,把皇上给我请来!”蔡嬷嬷赶忙应下,转身退出慈宁宫。
“你也去吧,苏尚书,把那朝服整利索了,成何体统!。”见苏公正还伏在地上,太后冷冷的说道。苏公正大人连忙磕头,转身也退了出去。
燕景霆踏入慈宁宫时,鎏金兽首香炉正腾起袅袅青烟,将太后周身笼在朦胧阴影里。他垂眸避开那道审视的目光,龙袍掠过冰凉的青砖,衣摆扫过满地碎玉。
“皇儿本领渐长,已经能整肃朝纲了,”太后指尖摩挲着缠枝莲纹护甲,声音像浸了毒的丝线,“看来不需要我这个老太婆在费心了。”她忽地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茶汤溅出的水花在宫灯下泛着冷光。
燕景霆不慌不忙跪地,额间东珠随着动作轻晃:“儿臣岂敢?太后为国事呕心沥血,满朝文武皆仰仗您的教诲。此次李有才一案,儿臣正是谨记太后平日‘赏罚分明’的训诫,才不敢轻易定案。”他抬眸时,目光正巧撞上太后骤然眯起的凤目。
蔡嬷嬷捧着金线绣帕的手微微发抖,她瞥见太后鬓边的点翠步摇在烛火下晃出冷芒,心知这对母子又要交锋。果然,太后忽地笑出声,笑声却未达眼底:“好个‘赏罚分明’!哀家倒不知,在朝堂之上被当众拖出也叫赏?那李侍郎鞍前马后十余年,就落得个牢狱之灾?”
燕景霆脊背笔直地跪在青砖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的暗纹:“朝堂之上,一切证据都指向李有才,儿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当时若不果断处置,群臣质疑,如何平息这场风波?”他刻意将尾音拖得极长,目光如鹰隼般捕捉着太后细微的表情变化。
“混账!”太后抓起案上鎏金茶盏狠狠掷出,瓷片在蟠龙柱上炸开,“难辨忠奸的蠢货!李有才分明是替罪羊,你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她胸前的东珠串随着剧烈喘息来回晃动,凤目几乎要喷出火来,“若不是当年先皇执意让你继承大统,就你这愚钝之极的脑子,怎配万人之上!”
蔡嬷嬷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绣帕“啪”地掉在地上,好久没见过太后如此震怒了。殿内空气仿佛凝固,唯有烛芯爆裂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燕景霆喉结滚动,额间东珠随着他缓慢抬头的动作轻轻摇晃,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尽数压进深不见底的寒潭。“母后教训的是,依母后之见,该如何处置呢?”他刻意放软语调,余光瞥见太后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心知这虚与委蛇的戏码还得继续。
太后盯着这个跪在脚下的帝王,突然想起十几年前那个雪夜,燕景霆被她丢在地上不停地啼哭。可如今这双曾懵懂的眼睛里,藏着让她陌生的锋芒。她抓起案上鎏金护甲,在掌心反复摩挲:“即刻释放李有才,恢复官职。至于幕后黑手……”她故意顿住,看着燕景霆睫毛轻颤的瞬间,“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不过是由哀家来查。”
燕景霆叩首时,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闷响在寂静的殿内回荡:“儿臣谨遵母后懿旨。”太后挥了挥衣袖,示意他退下。他垂眸起身,袍角扫过满地狼藉的碎瓷,转身时余光瞥见太后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微微发亮,却未觉半分怜悯。
踏出慈宁宫的朱红门槛,潮湿的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燕景霆抬手抹去额间冷汗与灰尘的混合痕迹。他望着飞檐上昂首的瑞兽,心中冷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已非往日吴下阿蒙……
在太后的雷霆手段操持下,不出一日,李有才便无罪释放。当他灰头土脸地跨出大牢门槛时,熹微晨光正巧刺破云层,映得他官袍上的鹭鸶补子重新鲜亮如初。脖颈处的铁链勒痕还渗着血珠,他却已对着东方暖阳整冠束带,眼底翻涌着劫后余生的阴鸷与狂喜。
自此,李有才如同被重新淬过火的钢刀,锋芒更胜往昔。他本就是太后深埋在兵部的利刃,蛰伏多年只为关键时出鞘。如今得了懿旨庇护,行事愈发肆无忌惮。调拨军饷时故意克扣西北边防,却将三倍物资送往太后心腹驻守的城池;军械造办处的劣质兵器流入军营,他却在庆功宴上搂着歌姬笑谈“兵强马壮”。朝堂上下敢怒不敢言,唯有瑞王独坐王府书房,将翡翠扳指捏得“咔咔”作响。
“母后这是要养虎为患!”瑞王猛地将密报摔在檀木案上,烛火被震得剧烈摇晃,映得墙上的龙形图腾仿佛在张牙舞爪。一瞬间,杀心如同毒蛇般窜上心头,瞥见案头瑞兽香炉袅袅青烟时,冷笑出声:“既然如此,那就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烧穿她苦心经营的朝堂,也烧穿那龙椅上的假仁假义!”
更鼓敲过三响,瑞王府寝殿烛火尽熄。铜镜映出瑞王苍白的脸,他指尖抚过玄色绣金蟒纹衣摆,忽然扯下领口玉带,随手抓起一旁的月白锦袍。衣料轻滑如流水,裹住他清瘦身躯的瞬间,倒像是披了层月光。
银瓶里的龙涎香仍在幽幽燃烧,他却拧开紫檀木匣,取出林如雪赠予的琉璃香瓶。古龙香水的冷冽气息漫开时,他恍惚看见那日林府花园里,少女踮脚为他簪花,鬓边茉莉沾着晨露,比这瓶中香气更叫人醉。
御花园的八角亭笼罩在薄雾里,唯有廊下灯笼透着朦胧暖光。林如雪倚着朱漆廊柱,月白襦裙绣着并蒂莲,见他踏月而来,眼波流转间已盈盈起身:“王爷可算来了。”她递上温好的梅子酒,指尖擦过他掌心,像羽毛扫过湖面。
“本来我已把李有才这个眼线做实罪名,”瑞王紧握住酒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奈何母后横插一手,非要保他!”他仰头饮尽盏中残酒,喉结滚动间溢出一声苦笑,“现在倒好,那李有才得了懿旨撑腰,在兵部越发目中无人了,甚至连本王的面子都不给。”
亭外夜风骤起,吹得灯笼剧烈摇晃。林如雪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怒意,忽伸手覆上他紧握酒杯的手:“王爷莫急,总会有办法的……”
“办法?”瑞王猛然甩开她的手,“我已经等得太久了!”
瑞王忽然逼近,温热的呼吸喷在林如雪颤抖的睫毛上:“如雪,你天资聪颖,妙物坊的宝贝都是你发明的——”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令人心悸的阴鸷,“告诉我,怎样才能让母后…… 再也无法插手朝政?”
林如雪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雕花栏杆上。夜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在苍白的脸颊旁凌乱飞舞,眼底满是惊恐:“王爷,这……这可是太后娘娘,万万不可啊!”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指尖死死抠住栏杆,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瑞王却步步紧逼,月光将他的影子笼罩在她身上,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怎么?你不想名正言顺跟我在一起吗?你不想母仪天下吗?”他突然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不过是让母后缠绵病榻,不再过问朝堂之事,又不是要她性命。”
“可……可这也是大逆不道啊!”林如雪眼眶泛红,泪水在打转,“若是被人发现,王爷您……您会万劫不复的!”她伸手死死攥住瑞王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求求您,别再想这些危险的念头了,我们……我们再从长计议好不好?”
瑞王盯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眼底的疯狂渐渐褪去,转而化为深深的挫败与不甘。他猛地甩开她的手,转身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残存的酒盏“哐当”作响:“从长计议?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李有才彻底掌控兵部,等到皇兄坐稳皇位,将我彻底碾碎吗?”他的声音里满是绝望与愤怒,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林如雪看着他颤抖的背影,咬着唇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上前,从背后轻轻环抱住他:“王爷,曼陀罗花……可让人昏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