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烛火摇曳。
陈杨舟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与普通营帐大不相同。
五十九火的营帐不过是木头搭就的大通铺,常年弥漫着汗臭与铁锈混合的气息。
而眼前这个营帐则是摆满了药物,浓郁的药香驱散了血腥气。
中央一张窄小的诊疗床铺着素白麻布,床边铜制火炉正烧着滚水,蒸腾的热气在帐顶凝结成珠。
“躺下。”
陈杨舟依言躺下,身下麻布传来淡淡的艾草气息。
“这断矛离心脉只差一寸。”巫梦瑶指尖虚按伤口,烛光在她眉间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再偏半分,怕是神仙难救。”
两名药童手脚麻利地备好器具,年幼些的将各式刀具在案几上一字排开,年长的则捧着铜盆候在一旁。
“麻沸散这等东西,用了倒是能少受些罪。”巫梦瑶取过一块白巾拭手,“只不过这右手,往后怕是连筷子都握不稳了。”
“若不用麻沸散便可保住这手,那便不用。”陈杨舟答得干脆,额角冷汗却已浸湿鬓发。
巫梦瑶唇角微扬,这个答案显然在她意料之中。
她转身取出一把薄如蝉翼的柳叶刀,刀身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光:“好气魄,那便忍着吧。”
……
医帐外的弟兄们正在担心,帐帘突然被掀起,巫梦瑶看向不远处的谢执烽,“你,对,就你,过来。”说罢转身进了医帐。
谢执烽闻言快步上前,跟了进去。
一进去,就瞧见巫梦瑶已将一柄细长的柳叶刀在火上炙烤至通红,开始挖开陈杨舟肩头上的烂肉。
每一刀下去,陈杨舟的身体都会剧烈颤抖一下,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始终只从喉间溢出几声压抑的闷哼。
一旁的小药童早已背过身去,不忍去看。
谢执烽站在一旁,看着陈杨舟痛苦的模样,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那种陌生的闷痛感让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腐肉已清,现在要拔矛了。”巫梦瑶头也不抬地说道,声音平静得可怕。
她转向谢执烽:“你来。”
谢执烽深吸一口气,按照巫梦瑶的指示握住那截染血的断矛。
“要快,要准。”巫梦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鼓作气。”
谢执烽手臂肌肉绷紧,在巫梦瑶点头的瞬间猛然发力——
“噗”的一声闷响,带血的矛尖从伤口中脱出。
鲜血顿时从那个狰狞的血洞中涌出,深可见骨的伤口让谢执烽瞳孔骤缩。
他死死盯着那个血淋淋的窟窿,眼神晦暗不明,握着断矛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巫梦瑶神色淡然地起身,缓步走向角落的檀木药柜。她素手轻拂,从最上层取下一个鎏金锦盒。
掀开盒盖的瞬间,一只通体漆黑的虫赫然显现,那虫甲壳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细足如针。
“你要做什么?!”谢执烽一把止住巫梦瑶的动作。
巫梦瑶头也不抬:“凝血蛊,若想看着这位小郎君血尽而亡,尽管阻拦。”
谢执烽听到这话,只好收手。
巫梦瑶将那黑虫凑近陈杨舟伤口,那黑虫触到鲜血,立刻兴奋地颤动起来,倏地钻入血肉之中。
帐内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约莫半刻钟后,巫梦瑶咬破指尖,将渗血的手指悬在伤口上方。那蛊虫闻血而动,缓缓爬出时竟比原先胀大了一圈,甲壳泛着血光。
药童们立即上前,一个递上捣好的药泥,另一个展开洁净的麻布。
巫梦瑶手法娴熟地敷药包扎。
待包扎完毕,巫梦瑶才伸手给陈杨舟把脉,指尖刚搭上不过三息。
她眉心骤然一跳,抬眼冷声道:“都出去。”
那两名药童没有多问,躬身退出。
谢执烽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最终深深看了巫梦瑶一眼,随后掀帘而出。
帐外立刻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焦急的询问:“火头怎么样了?怎么一点声响都……”
厚重的帐帘缓缓垂落,将那些急切的话语尽数隔绝在外。
帐内,巫梦瑶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具。
陈杨舟不自觉地绷紧身体——方才把脉时对方那一瞬的异样,莫非是发现了?
巫梦瑶忽然轻笑一声:“我竟不知,这军营里何时混进了个女娇娥?倒是好胆色,忍痛的本事比那些糙汉子还强。”
陈杨舟闻言浑身一僵,随即颓然放松:“巫娘子可否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为何要替你隐瞒?我只是一名小医师,发现异常理应上报才是。”巫梦瑶慢条斯理地转着手中银针,寒芒在她指间流转。
“任何代价,只要我能做到。”
巫梦瑶定定看了她许久,忽然展颜一笑:“罢了,本姑娘今天高兴,就替你保密吧。”说罢直起身:“伸手,方才诊得仓促。”
三指搭上腕脉的刹那,巫梦瑶眼底闪过一丝异色。随着诊脉深入,她眉头越锁越紧,最后竟露出一丝罕见的凝重。
陈杨舟不解地望着她越来越凝重的神情:“可是伤势有异?”
巫梦瑶突然扣紧她的手腕,意味深长道:“手都伸到这里来了么?”
“什么?”陈杨舟吃痛皱眉,完全不明就里。难道随军医师都这般喜怒无常?
见陈杨舟眼中纯粹的茫然不似作伪,巫梦瑶蓦地松开手,面上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罢了,你且好生休养,明日我再来换药。”
说罢,转身离去。只是转身离去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陈杨舟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安——这位女医师的话里,似乎藏着什么她听不懂的深意。
不一会,那两名药童掀开帐帘进来,将陈杨舟搀扶出去。
他们刚踏出医帐,五十九火的将士们便如潮水般涌上前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火头伤势如何?”
“还疼不疼?要不要紧?”
“你要是有个好歹,弟兄们可怎么活啊!”
陈杨舟苍白的唇瓣微启,想要安抚众人,却被此起彼伏的关切声淹没。
郑三那只独眼一瞪,声如洪钟:“别吵吵了,先送回去休息!”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有人飞奔去取担架,有人忙着准备汤药,几个手脚麻利的已经上前小心搀扶。
原本嘈杂的人群顿时井然有序地忙碌起来,却仍不时偷眼望向陈杨舟肩头那厚厚的绷带,眼中满是忧色。
另一边,刚包扎完伤口的龙朔关校尉贺鑫收到龙朔关参将孙蟒的传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