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铁甲残晖浸染暮烟。
三万大军扬起漫天黄沙,先锋营的玄色旌旗如浪翻涌,陈杨舟领着队伍骑在最后。而小军奴谢执烽则跟在陈杨舟队伍后头,不远不近。
虽说已经加入先锋营第五十九火,但仍是军奴的身份,不配配马,只能用脚。
陈杨舟转头看着队伍最末那个踉跄奔跑的身影——谢执烽的草鞋早已磨穿,脚踝在碎石路上蹭出血痕,却仍死死咬着牙跟在马队后。
“唐杰。”
这个被称作“万事通”的汉子立刻驱马靠近,眯起眼睛打量着那个倔强的军奴:“火长想问什么?”
“他犯了何事被罚为军奴?”陈杨舟好奇开口。
唐杰一下子被问住了,挠了挠头道:“不清楚,不过我有个兄弟是管理军奴的差役,兴许能查到些什么。”
“嗯,替我问问看。”陈杨舟点点头。
郑三驾着马过来,挡住了陈杨舟的视线,“怎么突然想起来查这个小军奴了?”
陈杨舟轻扯缰绳,让马匹侧身避开扬起的沙尘:“军中无小事,再说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总得调查清楚后才知道该不该用这个,又要如何用。”
“有点像火长样了。”郑三听罢,赞同地点点头,接着又问:“话说你跟陈安那小子说了没,咱们要驰援泗雪关的事。”
陈杨舟略带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我倒是没有直接说,只是去了信告诉他,他现在应该已经收到了。”
“我说那小子怎么没哭着喊着要跟过来呢,原来是不知道啊。”郑三调侃道。
“他的脚伤还没好利索,就不必跟着我们冒险了。驿馆里有范大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郑三听罢点点头,回想起第一次遇袭的时候,那人缩在马车角落抖如筛糠的模样,连递文书的手都在打颤。
谁能想到,这个往日里被士兵们耻笑为“软脚虾”的范大人能从北渊的魔爪中逃出来,同时还打了狗渊一个措手不及。
“是,有范大人照应着,总比在战场上强。现在是打仗,可不是运粮队那会,多少还能顾着点。”
陈杨舟望着天际翻涌的乌云,握紧了腰间的短刀。
远处传来号角声,催促着队伍加快行进。
她最后看了眼仍在奋力奔跑的谢执烽,调转马头跟上队伍。
……
天色渐黑,大军停下休整补充体力。
陈杨舟找了块僻静的地方坐下,抬头望天。
自从离家后就发生了很多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从遇到蝴蝶客栈,再到运粮途中的惊险重重,石门关沦陷的噩耗,北渊调虎离山的阴谋。
这桩桩件件,如狂风骤雨般袭来,打得她措手不及,根本无暇喘息,更遑论静下心来细细思量。
这个北渊太可怕了,其渗透能力如此之强,如同无形的蛛网,令人不寒而栗。更可怖的是那隐于幕后的执棋之人,其布局之深、心思之缜密,仿佛能看透一切。
大夏如今就像一位被蒙住双眼的巨人,空有一身蛮力,却不知该向何处发力。
陈杨舟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的疑虑如野草般疯长。
这泗雪关的将士之中,藏着多少心怀不轨的谋逆者?又有多少北渊的奸细,早已潜伏多年,如同暗藏的毒刺,只等时机成熟便狠狠扎下?
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后怕!
“发啥呆呢?”粗犷的声音打破了陈杨舟的思绪。
郑三迈着大步走来,随意地在陈杨舟身旁坐下,带起一阵裹挟着尘土的风。
陈杨舟收回思绪,目光平静如水,望着天边朦胧的月色,轻声道:“你说,怎么会有人背叛自己的国家呢?先有国再有家,国破家亡的道理怎么就不明白呢?”
郑三听罢,领会了陈杨舟的言下之意,笑道:“那理由多了去了,有人为了荣华富贵,有人为了能在人前显贵,甚至有人为了复仇。对了,你知道俺以前是斥候出身的吧?”
陈杨舟听后微微点头,表示有所耳闻,“是有听说过,还听说过以前带出了一个斥侯营营长。”
“肯定是任威那小子说的!”郑三爽朗地大笑起来,“那家伙,嘴上不饶人,但要是认准了谁,绝对两肋插刀。”
陈杨舟不置可否,只是礼貌地笑笑,没有接话。
郑三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黯淡,声音也低沉下来,“俺以前在阎川关当斥候,这只眼睛,就是在那场战役中丢的。那小子是北渊的奸细,传递假信息,害得主帅误判局势,导致阎川关沦陷。不过嘛,他已经死了,也算是罪有应得。”
陈杨舟听着这段往事,心中五味杂陈。
任头当初只提到了郑头非常护犊子,最护着的那位死在了阎川关,没想到背后竟藏着如此沉重的往事。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沉默以对。
“嗐,别这么看着俺,都过去这么久了,俺早不在乎了。”郑三强装轻松,笑着摆了摆手。
陈杨舟苦涩地笑了笑,没有戳破郑三的伪装。
“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郑三抓起块碎石砸向远处枯树,惊起几只夜枭,“战场上哪有不流血的?与其夜里躺着数伤疤,不如多磨几把刀。”
陈杨舟看着眼前这个亦师亦友的队友,心中一阵清明。
“等打完这仗,定要把北渊的老巢搅个天翻地覆。”这话既是说给郑三听,也是说给自己。
郑三猛地转身,独眼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好!有你这话,俺还能再冲十回阵!”
二人望着明月,一时无话。
突然。
“俺……”郑三看着陈杨舟欲言又止,神色纠结。
“怎么了?”陈杨舟疑惑地转头看向他。
“没啥,就是觉得这月亮,比俺老家的圆。”郑三挠了挠头,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其实很想问问,为何要女扮男装?又为何选择踏上这条充满艰险的从军路?但话到嘴边,却怎么都问不出来。
另一边
京城,司礼监值房内,烛火在阴沉的天色里摇曳不定,将案几上的战报映得忽明忽暗。
太监周明远看着手中的战报,皱眉不已,“干爹,北渊十万铁骑已兵临泗雪关,这是不是要上书给万岁爷?”
司礼监秉笔太监李福海看着战报出神,“万岁爷这几日咳血不止,太医院的方子换了三副都不见效。再加上西北连遭大旱雪灾,这密报,就这么递上去,怕是要出大事啊。
“要不将败报粉饰成捷报?改成龙朔关?”
李福海低头看着手中的战报,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