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梅雨季,午后雷声滚滚,雨水便顺着屋檐滑落,滴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潮气从敞开的窗沿漫进来,屋内熏香的气味被冲淡,铜铃被风吹动。
小狐狸正蜷在南棋的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舔着前爪,藏身于桌面下的大掌落在脊背上给他顺毛。
尾巴垂下悬在半空微微摆动,捉妖司内的人似乎已经能对他的存在视而不见,只是一直握紧的拳头代表着紧张的内心。
“司主,凤帷已经招供。”捉妖师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卷供词,“她承认挖心之事皆由她起,龙鸾不过是替她遮掩,但是龙鸾挖妖丹的事情她一无所知。”
南棋指尖微动,供词便自行展开浮于半空,他垂眸扫过,眉头渐渐皱起。
“怎么?”
清源掀起眼皮,凤帷既已认罪,便不会在供词上造假。
赤色小狐狸倏然跃上桌案,端坐下来,小小的爪子按住卷纸,对着那密密麻麻的黑色文字眯了眯眼。
“情之一字,果真缠人。”
窗外惊雷炸响,映得小狐狸侧脸明明灭灭:“凤帷身有凤凰血脉。”
供词上有大量关于跟龙鸾相处的描述,可凤帷在清醒的时候还是狠心将他的心吞吃。
说什么相爱相守相伴,总归还是谎言。
“她想涅盘重生,以一个跟龙鸾完全没有任何关联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恶鬼毫不留情地指出凤帷的所图,供词上恶意浓郁,这对夫妻貌合神离,皆是以对方为借口谋求私利。
南棋凝视他片刻,忽然伸手将他揽进怀中:“我在一日,便护你一日。”
这是自然,清源笑眯了眼,主动往南棋怀中钻了钻,狐爪勾着他垂落的发丝绕圈:“我还没见过凤凰涅盘呢。”
“涅盘重生的难度不亚于逆天改命,也许可能并不会看得到。”
南棋看过相关的书籍,古往今来还从未有人或者妖能做到。
提前铺垫,小狐狸就不会因此而失望。
恶鬼有什么没看过,只是想跟着人出门的借口罢了。
凤凰涅盘是主角才能拥有的特权,抛开万分之一的血脉,凤帷说到底只是杂毛鸟雀,奢想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实在异想天开。
京中早就被这么一只挖心的妖闹得人心惶惶,处死是必然的。
南棋将案宗确认并无错漏,这才合上递交下去:“将此事尽数禀明皇上,张贴告示,明日午后将当众处置挖心之妖。”
年岁稍长的捉妖师结果案宗,忍不住多嘴:“司主,您与这位狐妖大人的事瞒不过皇帝的耳目,不知会不会——”
近来捉妖司上下对狐妖的存在实在忧思过重,捉妖司和妖王混在一起,到时候就连百姓恐怕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是惜命的皇室,挖心案一旦结案,难保皇帝不会率先为难司主。
明日处置凤帷势必京中大半的人会赶来凑热闹,若皇帝想要生事,极有可能借此机会。
“无妨。”
南棋挥手屏退众人。
待房门闭合,清源周身妖气缭绕,转眼化作人形斜倚在案边。
他指尖挑起供词一角将其化作粉末,嗤笑道:“怎么司主这么多年为了皇室掏心掏力,还要被皇帝针对?”
“为君者,疑心重很正常。”
南棋既入朝为官,君臣有别,并不因为他身份特殊而对皇帝有过多的期待。
“此件事了,司主可愿脱离这京城琐事,与我厮守终身?”
清源身子前倾,动作间透露着蛊惑。
腰带被勾着收紧,南棋捏住他的指尖,主动将腰带取下:“我的荣幸。”
狐妖轻易便夺走了司主的整颗心。
多日阴雨,总算迎来了烈阳天。
几乎要将人间烤化的温度,就连角落里的积水都逃不脱被烤干的命运。
刺目的阳光让百姓眯着眼,却依旧坚定的走向街口的刑场。
早早准备好的臭鸡蛋和烂菜叶蓄势待发。
有捉妖司坐镇,吃人心的妖被锁妖链捆着再也无法作恶。
监牢中为了防止妖物逃离,别说吃食,就连水也不会给妖喝一口。
墙壁四周都镌刻着镇妖的符文,妖物即便是有心也压根逃脱不了。
“你今天受刑?”
缩在角落里的蛇妖就连人形也凝聚不了,身上的血痕不断,发出嘶嘶的吐信声。
和他相比起来,凤帷就连头发都未曾散落,她含笑点头:“是啊。”
蛇妖缩了缩脑袋:“我喜欢吃小孩儿的脑髓才被抓,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他对小孩起了念头,可是道行太浅,当场就被捉妖司捕获,一直关到现在。
“挖人心脏,害了不少人。”
凤帷喃喃。
蛇妖眸中闪过嗜血的光:“心脏好吃吗?”
像是被触动了某根神经,凤帷眼底的暗色吓人:“好吃啊。”
怎么会不好吃,不仅能恢复身体还能增长实力。
龙鸾那个蠢货,既然知道已经被捉妖司盯上了还不赶紧离开,连带着她也遭了殃,简直死不足惜!
没想到还被那狐狸夺了好处,成了妖王!
她的眼睛透露着压抑的疯狂,很快了!
只要挨过今日的刑罚死后成功涅盘,她就能脱离这具充斥着鲜血的身体,重新开始生活。
日头挪到正中,牢门应声打开,凤帷又恢复了以往温婉的模样,笑着被人带出去。
透过还未关紧的门缝,蛇妖紧盯着那道影子,直到牢房再次变成黑暗,他这才重重缓了口气。
方才他甚至觉得这只大妖会将他的心也挖出来吃掉。
光线让不适应的凤帷闭上眼睛,臭鸡蛋和烂菜叶接踵而至,噼里啪啦糊了她满身的腥臭味,如果不是顾忌捉妖司之人的感受,拎着泔水的百姓站在一旁虎视眈眈。
早就意料到这一切的凤帷淡淡一笑,百姓被她的目光吓到,更快地将手里的东西砸出。
“这种害人的妖早该死了!”
“恶毒老妖婆!呸!”
“活该!去死去死去死!”
百姓的戾气冲天,被施了障眼法的小狐狸大摇大摆地蹲坐在高台上,鼻尖耸动,浓郁的怨气便化作了他自身血气的养分。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在万众瞩目之下,林非木冷着脸将手里的灭妖剑握紧。
“林兄弟,竟然会在这种场合遇见你,自上次一别已经过了足足半月有余了吧?吃心脏的时候我总是浑浑噩噩的,腾不出手招待你,龙鸾也不懂事,不知道多喊你回家坐坐,喝茶聊天也好。”
凤帷被按在禁锢妖物独有的铡刀下,像是已经预测到自己的结局笑得坦荡:“若是有缘,那下次一定要好好请你吃酒!”
被欺骗的林非木扯了扯嘴角:“有司主坐镇,你再也没下次了。”
雌鸟忍不住得意,就算是捉妖司的司主又能如何,待她涅磐重生实力大增,司主又能奈她如何?
在一声又一声愤恨的高呼下,铡刀落下,妖物的血溅到了前排百姓身上,化作鸟雀的凤帷尸首分离。
黑云瞬间压下,似是感知到涅盘的气息,阴沉得将要下暴雨的模样。
百姓朝着那鸟雀上尸身啐着口水,有的已经赶回家收衣服去了。
清源抬眼,在那道已经死去的凤帷身上察觉到一丝外泄金光。
吞食掉龙鸾的心脏,没想到还会残留下些许主角光环。
怪不得凤帷有恃无恐。
小狐狸伸了个懒腰,爪子在桌面磨了磨,他一跃而起,将即将浮到半空的灵魂一爪拍下,仅存的光环瞬间消失。
黑云散去,阳光再次照耀大地。
在魂魄鬼哭狼嚎中,清源挥了挥手,将凤帷送去地狱和龙鸾团聚了。
古怪天气变化无常,功成身退的小狐狸打着哈欠,狐目还未散去的人群中扫视。
“这位皇帝是没准备继续动手了?”
人都安排好了,怎么还能临时变卦?
几个一看就是练家子的人鹤立鸡群神情严肃,却收到了撤退的信号。
皇帝本就对南棋又敬又怕,好不容易抓到个机会,若是能让百姓将南棋架在风口刀尖上,他再出面给人清白,即能让南棋远离了那狐妖,说不得南棋会更加对他忠心耿耿。
可是这变化无常的天气让皇帝感到害怕,心里的那一丝侥幸消失。
还是算了!
别真的逼急了人,若再有妖物在京中猖狂,南棋做甩手掌柜他找谁哭去。
只一瞬便改变了想法的皇帝连忙把捣乱的人喊了回来。
狐妖就狐妖吧,只要南棋还在京中,还护佑着皇室,那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是不行。
隔天一早,从床榻上爬起来上朝的皇帝坐在皇位上双目失神。
“你说什么?”
传话的捉妖师站得笔直,再次重复:“南司主已经卸位离开了京城,如今司中主位空悬,不知这新的人选是由陛下选出还是由司内决定?”
反正捉妖司中除了司主以外,其他人都大差不差,吃官家饭就免不得要在朝堂上受制于人。
皇帝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满脑子都是南棋走了,他眼前发晕,莫不是南棋发现了他的安排,只是没有揭穿,心灰意冷之下带着小狐狸再也不做事了。
可是,捉妖司怎么办?
没有南棋护佑的皇室又该怎么办?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给内侍吓得连忙上前:“陛下晕倒了!快宣太医!”
直面大地的皇帝鼻腔下流出两股红血,双眼紧闭,已然像是接受不了的模样。
捉妖师趁着人群混乱悄然离开。
看来皇帝没心情插手他们捉妖司的事情咯。
纸鹤隔着很近的距离飞来飞去,将左右两边的人不断拉得更近,最终十指交扣。
“传音鹤就这么好玩?”
司中用来传递消息的东西落在小狐狸的手中,倒成了能让感情升温的小玩意儿。
清源将纸鹤抓在手中,唇角含笑:“这有什么好玩的,小孩子的玩意儿,不过是看跟谁一起。”
心思微动,南棋在他脸上轻吻。
互相相爱,那么就连最平常的相处,也会更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