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九年】
枝条娇俏已长出了嫩芽,积雪融化,还穿着厚衣服的身影飞一般地从廊下跑过,身后还跟着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大汉。
“臭小子!你再给我跑!今天背不会这篇文章就给我去扎马步,什么时候会背了什么时候才能吃饭睡觉!”
“虐待儿童了!我要举报你虐待儿童!”
一只布鞋咻地砸出去,擦着前面那人的肩膀飞远:“老子怎么就虐待儿童了,你要是好好学又怎么会背不会?”
“这么简单的文章老子这榆木脑袋都看会了,你还在那打瞌睡!”
“老子算是明白了,儿不打不成器,你看我追上你怎么教训你!”
又一只布鞋撂出去,这次却砸在了前面那个飞奔身影的后背上。
哎哟一声,眼看着差点绊倒,他伸出手在地上一撑,耍了个利落的前滚翻,雪水沾湿的地面把他的手掌糊了一层泥土。
“您光着脚让人看见了指不定别人怎么说呢,再者说,年纪大了,身子骨总归不比年轻人硬朗,要不还是别追了,再生病了怎么得了?”
“你就不能念我一句好,不是病了就是要被人说闲话,我看就你最能说,老子的事你就跟个大喇叭一样到处乱传!”
在院子里东奔西走着,没注意身边的环境,直到唱戏声钻进耳朵里,这才猛地顿住,脚步一转,硬生生撞进了早已经接近的大帅身上。
“小石头,跑什么,还不是被老子抓到了吧?”
罗大帅拧着他的耳朵往外带,脸上带着冷笑:“你倒是能跑,都敢钻进你罗哥的院子了。”
“哎呀,我哪敢啊,这不是昏了头了,被您老人家给吓得压根没看一顿乱跑。”
小石头眼珠子转动,被拎着脖颈笑得谄媚:“大帅,您可千万别跟少帅告状哈,我回去就背书,背三篇,您看怎么样?”
“三篇?”罗大帅好不容易逮住把柄又怎么会让这个臭小子这么容易就糊弄过去,“至少也得五篇才能收买,不然别想。”
即便这样,小石头也像是占了大便宜般笑嘻嘻的:“成交。”
从小石头被收养到大帅府已经过了两年了,本身那么乖巧的性子逐渐偏得比罗清源小的时候还混世魔王,可把罗大帅愁的头发一把把的掉。
偏偏小石头谁也不怕,就怕罗清源。
小石头聪明,耍起武来就格外擅长,但是不爱学文章。
背诵五篇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最多费一些时间,但他是真怕罗少帅。
“为什么害怕他?”
小石头对上罗大帅好奇的目光闭口不言。
他总不能说自己不懂事的时候,在某天闯进了罗少帅的房间,还什么都来不及看见,就被一股风狠狠摔了出去吧?
其实刚开始总是免不得害怕的,他认为罗少帅可能是什么妖怪变得。
那之后他看见罗少帅就远远的躲开,可随着岁数的增长,见识的多了相处的久了。
从旁人口中知晓罗少帅将曾经无恶不作的冯永丰杀死的事情,又敬佩起来。
小石头在清源准许的时候还经常跑过去让人指导自己武艺。
在他练功的时候,清源就会窝在秋千上被卫衍推得很高。
说说笑笑的模样像是完全把他当做透明人。
见识过很多次两人旁若无人的亲近,小石头甚至都有些免疫了。
当然在他们躲在房间里唱戏的时候是绝对不能打扰的。
【民国二十五年】
今年的太阳格外炎热,炙烤着大地让人受不了。
外面战事吃紧,但是没有波及到北沿城,倒是少有的安逸。
“你年岁也不小了,也该试试继承老子的大军了。”
罗大帅脑袋上的白发逐渐增多,虽然他经常找人染黑,但是脱色也很是麻烦,干脆就不再管它。
被一句话炸得外焦里嫩的小石头六神无主,急忙去寻了罗少帅。
门房告诉他罗少帅在天气刚开始热起来的时候,就带着衍哥去了更凉爽的南方,没一段时间应该回不来的。
小石头哭丧着脸拿着衍哥留给他的信封离开。
他一直觉得罗大帅培养他也不过是想让他当左膀右臂,那个大帅的位置迟早是属于少帅的,他压根就没想过自己才是那个需要继承大帅事业的人。
罗少帅就连招呼也没打便离开了,想必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小石头叹了口气在门口呆坐了一整天,隔日就正式端正了态度,跟着罗大帅认真学习兵法和用人之道。
天气转凉,落叶翩翩下落,院子里的杂草即便每隔一段日子都除一批,还是止不住长出来的势头,罗大帅没了耐心便撒手不管了,这事就一直是小石头照应着。
一年一年的过,他甚至都觉得罗少帅和衍哥不会回来了。
【民国三十年】
院子里的杂草已经长到了墙面上,顶着墙稀稀落落地摔到了地上,破旧的院子就此退休。
也是这年的冬天,裹着军大褂的小石头冷着脸踩着雪出门,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牵着手的两人,他们的容貌没什么变化,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只是岁月给他们留下了更为浓醇的阅历。
小石头愣神间被一左一右冲着自己的脑袋上揉了揉,他连忙把人往家里带。
罗大帅的身体即便有人专门调养,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越到晚年他越想出门跑,不小心受了感冒之后就一直精神不佳。
清源带着卫衍跟罗大帅说话的时候没让小石头进门,打发他去军中处理要务,小石头却一直守在门口。
他总隐隐有种预感,好像这次见面之后,他们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血气在罗大帅的身体里转了一圈,帮他去除了些年轻时候不注意遗留的病根,那张苍白的脸明显红润起来。
“之前还总觉得你们走不下去,你总是会收心的,没想到跌跌撞撞你们还能携手一起。”
罗大帅感叹着:“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已经管不了了,这段时间我也看明白了,人活一世就该开心,既然你们都开心我也就放心了。”
卫衍将掌心的手捏的紧了些,笑着喊他:“岳丈尽可以放心,我会好好招呼阿源的。”
岳丈?
被瞒了这么久的罗大帅只觉得脑袋有些晕,刚刚好了一些的身体又有些被刺激到了。
他颤抖着嘴唇,舌头都打直了,看着两个人说说笑笑离开的身影重重吐出一口气。
儿孙自有儿孙福!
不停劝着自己的罗大帅躺倒回床上。
人活在世,微死。
看来他是时候再去看看罗清源早亡的娘了。
【最终也是最初】
“我要听你唱戏,听我们初识的那段。”
清源坐在树下含笑看着身侧的人。
卫衍伸出手将他有些盖住眉眼的额发往两边拨了拨:“好。”
没有水袖,没有锣鼓。
他的身段和声音也许已经比不上年轻的时候,但是浓浓的爱意一如最初。
唱完一段已经有些气喘的卫衍被摸着脸颊转过去,清源轻轻在他唇瓣上亲了亲:“奖励。”
“一个怎么够?”
得寸进尺的样子倒是和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