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冬阳自窗口斜落到青玉案上,撒下金黄色的暖光。
太傅陈砚山垂目坐在小皇帝身侧,戒尺置于手边。
“前日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笑言要造一艘永远不会沉的铁船。”
戒尺在手心重重下敲,小皇帝闷哼一声,生生咬牙受着。
“臣每日殚精竭虑地教导您,您却仍旧不开窍,被人永远压着一头不得翻身,殿下,您的抱负究竟落在何处?”
陈砚山已过花甲之年,身形佝偻头发花白,虽无锦衣华服加身,骨子里却透着勃发的坚韧。
他轻轻叹息,手中戒尺毫不犹豫地继续敲打。
三下过后,那柔软的掌心已经血肉模糊,肿胀的好似猪蹄。
覃文松扯着嘴角,将已经疼得发麻已经有些没知觉地手背到身后,不受控制地轻颤。
“太傅,朕尊重您年事已高觉得朕恨铁不成钢,只是朕脑子愚笨,实在不能明白太傅的意思,望太傅多多讲解,朕总是会学会的。”
小皇帝很会装乖,即便眼眶里装着将落未落的泪水,依旧强撑着说着甜话。
太监隐晦地用余光打量着,而后轻嗤着垂下头。
愚钝的皇帝能有什么大出息。
陈砚山再次叹息,放下了戒尺,将手中的《资治通鉴》翻到了上一页。
“也罢,这次认真听,若是明日还像今日如此,可就不会仅仅罚三尺。”
覃文松点头应是,目光随着陈砚山的讲解装作认真的模样,把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句子再次学习了一遍。
小太监匆匆进门跪下:“禀告陛下,丞相正候在殿外等待传召,他言明有重要的事需陛下定夺。”
“快传!”
“陛下,早朝已下许久,为何丞相还在宫内逗留?”陈砚山目光如炬。
小皇帝的所有注意力都被丞相这两个字吸引,根本没想这茬。
清源双腿像是失去全部力气一样根本不受控制地拖在地上,全靠着太监的支撑往前挪动。
覃文松顿时着急,也没想起来吩咐太监赐座,只连忙将自己坐着的椅子搬过去。
挤走一旁的太监,将人托背在肩膀上,小心护着他坐下。
“怎么这般着急跑来?若是有急事吩咐太监跑一趟就好,怎么还自己下辇走了过来?”
小皇帝看着两条垂落的腿紧皱着眉:“那些个太监呢?阳奉阴违的东西!朕吩咐他们仔细照看丞相,就照看成这个样子?”
怒从心中起的覃文松恨不得自己此时是个暴君,直接挥剑把那些左耳进右耳出的奴才全砍了!
内务府这群势力的狗东西,平时欺负他就算了,怎么还能这么针对丞相?
小皇帝抽动鼻子,压下心头泛起的酸涩,捏着清源的衣角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的腿怎么样?朕这就宣太医。”
要是他有实权就好了,肯定能好好护着丞相的。
清源对上小皇帝泛红的眸子,安抚性地笑了笑:“臣无碍,让陛下忧心了。”
血气正在替他恢复双腿的机能,即便一时没法站立也是正常的情况。
清源微微吸气,嗅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擒住覃文松的肩膀,上下一扫就发现了那只受了伤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
早朝的时候还跟他交握的手心已经变得惨不忍睹。
覃文松猛地绷直脊背,试图将手藏起来,他心虚的眨眼:“没什么,就是不小心被重弓砸了下,涂上太医院的金疮药不日就能好。”
清源视线在戒尺上转了一圈,不爽地顶了下腮帮。
他的目光冰冷:“太傅若是不知如何教导陛下,不妨让臣接手。”
“你!”太傅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看着小皇帝不值钱似的围着丞相,像是只找到家的雏鸟,他咬起着松动的后槽牙。
“陛下!”
太傅低声提醒着被牵动着全部心神的小皇帝。
“丞相,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当真这般重要,让你不顾身体就急匆匆跑来?”
清源垂眸,沉声:“陛下,下朝后,臣坐在步辇上昏昏欲睡,一睁眼就被抬到了御花园梅林外,遇见了月妃娘娘,她看见臣腿脚不便竟然要扑到臣的身上。”
“什么?!”
小皇帝眼中流露出怒火。
太傅总算松了口气,看来陛下还没完全昏头。
覃文松紧紧拧着眉头:“丞相,她没扑疼你吧?”
太傅恨不得晕过去。
“臣躲开了。”清源含笑摇头,对小皇帝的关切很受用,“只是月妃娘娘似乎不太好。”
小皇帝刚想开口说,管她好不好,丞相无事便可,清源就作势想要从椅子上下来,小皇帝手忙脚乱地拦着。
“这是作何?”
“陛下,因臣躲避了月妃娘娘的触碰,她摔倒在步辇上,身下流出好大一滩血啊。”
清源装模作样地叹息:“臣先前不知月妃娘娘已怀有皇嗣,否则怎么会酿成如此大祸。”
覃文松头皮一紧,脸色唰地通红,不自然地瞥他:“朕还未通人事。”
御书房瞬间安静下来。
角落里站着的两个宫女对视一眼,而后渐渐后退,准备出门传递消息。
“站住!”
太傅是朝堂中的老臣,知道兹事体大,连忙呵斥:“御书房内所有太监宫女都不得随意出入。”
宫女垂头,不再外出。
“陛下,您速速跟丞相前去查看,若情况属实,月妃娘娘秽乱后宫那便就地打杀。”
皇室丑闻,是万万不能外传的。
小皇帝担忧地看着丞相的双腿:“朕一人前去便可。”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方才还站不起来犹如瘫痪的丞相缓缓站了起来,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臣觉得好多了,只是路途遥远,还需陛下时时搀扶。”
清冽的幽兰香钻进鼻腔,覃文松耳廓红了一圈,喃喃点头:“好。”
“丞相的腿当真还能走?”
“陛下无需担心。”
太傅绷着脸,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太监宫女们,深深吸了一口气。
表面波澜不惊,内心风起云涌。
虽然但是,这些个太监就没有一个能用的?
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奇怪。